且以开放态度看新词 葛长益：旧字新识之十

群英谷

如今网络词语大流行，数量多更新快目不暇接。对层出不穷的网络新词，我常常看得一头雾水。近来经多方求教方才略为晓得个一二：“舔狗”指深情，“摸鱼”说的是偷懒，“凡尔赛”的意思是炫耀，“泰裤辣”表达对事物的赞叹，“小趴菜”则表示能力不足。这些，乍看好像哪跟哪也不挨着；然而转个弯子想想觉得挺耐咀嚼，比如说“喜大普奔”是喜极而泣、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四个成语的集成，没有点文化还真的不行。

面对词不达意的网络新词，抱怨的人不少，有些反应还很强烈。这也可以理解，语言文字的主要功能在于交流，倘若在表达方式上频繁换“马甲”，致使沟通出现障碍从而产生抗拒当在情理之中。但从另一面讲，看不懂是不是因为自己当下知识欠缺呢？面对形形色色的新词语，能够说服我们的理由，就是汉文字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譬如“时”字，甲骨文、金文均写作“旹”，从日从之。“日”为太阳，而“之”有行走之义，即日月如梭光阴易逝。到孔子时代，人们的认知有了质的提升，对光阴的描述也从客观记录增添了主观感受，将“旹”写成“時”，加了个“寸”。这里的寸，就是手——古代以人体为法度，将手腕第一横纹至脉门的长度定为一寸，至今中医号脉仍将桡（ráo）动脉处称作“寸口”即是古之传承。在表示光阴的文字里加上手，明显表意为抓住时光，字变意义更深。

数千年来，汉文字正是伴随着社会发展不断创新、扩容，才成就了博大精深。当今，以网络新词为标志的文字表达出现新变化也应该不足为怪。对此，社会总体宽容并坦然接受。“刷屏”“内卷”“人设”“妈见打”等网络新词被广泛应用，“给力”“点赞”“山寨”“雷人”等还被收入新版《现代汉语词典》，进一步丰富了汉语词汇。完全可以这么说，网络新词是时代的产物，它绝不在乎谁是不是乐意。一时凌乱的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敞开胸怀与之相处，要不然会成为当代语言文化交流的门外汉。@

网络语“谐音梗”道出了又一个有趣的现象。它们高频率地出现在报纸上、电视字幕和相声小品等文艺节目里。例如“晋善晋美”是成语“尽善尽美”的谐音，山西拿来作宣传就占了大便宜。其他如无微不智（无微不至）、股往金来（古往今来）、步步为赢（步步为营）等等都是。对此有人痛心疾首，认定新词篡改成语是对传统文化的大不敬。帽子不小但未必合适。要知道谐音梗早已有之，古老《诗经》《召南·摽有梅》中，女孩们唱着“摽有梅，其实七兮”，就是明“梅”暗“媒”，表面上在数梅子，底里是促媒谈婚论嫁。唐诗宋词和元曲特别是小说《红楼梦》都有谐音的大量运用。通过谐音的方式表达复杂的情感和深刻的寓意，这种手法不仅增加了作品的艺术魅力，也反映了作者对语言艺术的精湛掌握。

网络新词的产生和谐音梗的机巧应用，先天带有群众自发性特征，它由点到面扩散乃至更大范围地传播，身在其中的我们应该做的是汲取精华滤弃糟粕。在这方面历史有过教训。大家都熟悉的“无毒不丈夫”流传甚广，有人以此为自己心狠手辣的凶残行径借口“古训”。实际上，我们的先人崇尚德行教人以善，所谓“无毒不丈夫”是“无度不丈夫”的谐音误传，它前面还有一句是“量小非君子”，说的都是为人处世要大度，心胸宽广，而不应该目光短浅斤斤计较，更不可心意歹毒行为不端。现今有人将“久久为功”谐音为“酒酒为功”，夸大把杯换盏吃吃喝喝的作用，则是助长不正之风而决不可取。

“正能量”一词也是由网络推广流行起来的，起初多有非议，批评者认为能量何谈正负？如此提法分明是宣传需要。我是主张“正能量”并承认“需要”的。在这里不随口号走，说个简单浅显的身边事即可明白。扬州平山堂景区有匾额上书“风流宛在”四个大字，笔法苍劲，字体雄浑。但“流”字上部少了一点，而“在”字却又多了一笔。观者对此心领神会，这是要“少一点风流，多一些实在”啊。字错得在理让人心生欢喜故而广为流传。另一件，我从线上收到朋友一幅书法作品，其字笔走龙蛇功力不凡，但其中“万里”的“里”是个错字——《说文》释：“里，居也。从田，从土。”是指居住的地方，以田划界。直到今天，我们不是还说“故里”“邻里”吗，这就是本义。后来，古人的“里”成为了居住地行政区划，先秦时期以二十五家为“一里”。再往后又渐渐由居民建制单位演变成了长度单位。如今不少书者误以为笔画多就是古字而将表示长度的“里”上下裹衣或左添“衤”旁，其实是画蛇添足——既然知道错了，那么到此为止，至少我不会转发，避免再误他人。

面对纷繁乱眼的网络内容，赞美或是鄙视，屏蔽或是扩散，每一个网民都能自由选择，有人自豪宣称“我的地盘我做主”。我想套用这句流行的网络语表达一个愿望：倘若我们在包括网络新词在内的相关内容的推送、传播上，多一些责任意识，守正保洁，努力分享真、善、美，那么本就多彩的网络世界，一定会更加精彩。

作者葛长益，曾以新闻为业，习惯追踪真相。如今翻故纸堆，仍热衷于对遇到的疑点求解，在变换视角中发现不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