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被枪决的知青

七月白荷74339290

江南某县城东门内靠城墙的地方有一户人家，这家老祖辈都是东门谯楼打更的更夫，他家三间老屋靠近城墙坐北朝南，前面有高大树木遮荫的场院，场院右墙外有一口古井，据说有千年历史。

古井为六角形，内圈有一道道被井绳磨出的凹痕，井的四周都是用青石板铺就，井台上一年到头都放着一只公用吊桶。井周围的人家都靠这口井打水淘米煮饭，洗菜洗衣。

一天，这家老妇人用公用的吊桶打水，打上一桶水倒进自家水桶，不满。又打第二桶。她放下吊桶晃了晃，提水时提不动了，就把井绳套进凹槽用劲拽，拽了半天也没拽动，“今天出鬼了！”老妇人叨咕着，拽着井绳坐在井台上喘气。



那年头正在运动中期，“跳”十分流行，跳楼跳河跳井的人多了。旁边一位妇人说“不要是有人跳井了？”老妇人一听吓了一跳，说话也结巴了。“哪，哪，那怎么办啊！”“报居委会，派出所！”

老妇人匆匆忙忙跑到附近的居委会，报告可能有人跳井了，居委会主任听后也吓了一跳，急忙拨通了派出所电话，报告有人跳井了。

不一会，派出所民警骑自行车来到井边，拿起井绳，提了一下，没有提动，便把井绳套进凹槽用力拽了起来，一把，一把，又一把，终于把“跳井人”拽了上来，一看，不是人，而是一捆报纸，是吊桶钩子钩住了捆报纸的绳子。



此时井边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包括主任在内的居委会里的一帮人，一看拉上来的是一捆报纸，都哄笑了起来。派出所民警没有笑，他心中有数，因为前不久听过传达有关报纸杂志的大案，所以他把湿淋淋的那捆报纸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夹好，带回了所里。

派出所所长一看，外面报纸上有明显的挖剪痕迹，头皮一麻，便立即上报县公安局。县公安局长带着刑侦队长骑车来看了后，立马就用派出所电话报告了江苏省公安厅。

省厅随即上报公安部，公安部电令“叫县公安局原样保护好报刊和观场，一点都不准动！待大案组到了再说。”同时公安部又通知在扬州的大案徂，要他们留三人继续处理未尽事宜，其他人员全部移师某县。于是，大案组又静悄悄地进驻到了某县。



公安部大案组为什么会设在扬州呢？原来党的九大后不久，中央文革小组就接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这封信“特殊”有两点:其一因为信的内容就是反对林彪当党的副主席，反对将接班人写入党章，还要打倒林彪。其二是因为这封信不是用笔写的，而是从报刊上挖或剪下铅字，粘贴拼接而成。

工作人员拆阅此信后，立即呈送中央文革小组头头，头头一看，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天了！”然后在信纸空白处批示:“大案要案，公安部彻查，限期破案。”公安部奉命立即抽调刑侦骨干成立了大案专案组。据说，各地出版的报刊杂志均须报公安机关备案，公安部门的专家根据铅字字体就可辩别出此铅字出自于何种报刊杂志。



专家看了此信后，排列出几种报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新华日报；作案工具有:剃须刀，理发刀，手术刀，剪刀，胶水，信封，信纸。

大案组人员后来又用放大镜查看了信纸信封，上面除留有中央文革那个头头和工作人员手指纹外，作案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说明作案者是戴着手套粘贴的。信封及邮票也没留下指纹，说明作案者也是戴着手套贴的。

但是，邮票上盖的邮戳却清晰地能看到“江苏扬州”四个字和发信时间，这令大案组的人兴奋不己，它为大海捞针指明了捞针的地方。于是。公安部大案组决定抽调江苏省、扬州市两级公安部门精干力量协助大案组，扎大营在扬州，神不知鬼不觉地展开了侦破工作。



大案组核心组研究后提出侦查方向:“以报纸杂志找人”，“撒大网，细心查，抓大鱼”。步骤是，先上后下，层层筛选，一个不落。先从政府部门查起，就以检查报纸杂志保管为名，查看这几种报刊有没有漏缺或挖剪过。

偌大的扬州市，高校、中学、医院等所有单位都像过筛子一样筛了一遍，大案未破，只筛出了几个卖单位废旧报纸的蝇贪。

另外，查来查去，扬州市包括整个苏北地区卖的信纸信封都是南通生产而没有上海生产的。根据各地提供的线索，只有南京、镇江及苏南地区卖这种上海生产的信纸信封。于是，大案组便把侦查范围扩大到苏南。特别是把沪宁沿线的几个城市列为重点。水越来越混，针还是没摸到，正当大案组一筹莫展时，从公安部传来了捞出一捆报纸的新消息。



大案组专家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捆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卷在中间的几本《红旗》杂志。拿开杂志，里面第一张就是有的铅字被挖剪的《人民日报》，第二张因泅水而无法揭开。大案组决定设法风干后再查看。

第三天，揭开了报纸，他们发现每张《新华日报》报头处都用铅笔写有一个“数”字。之所以会出现“数”字，专案组分析认为是传达室的人为方便分发报纸所写，而和“数”字有关的单位八成在教育系统。于是，教育局、县中、教师进修学校等单位便成为追查的重点。

教师进修学校是由一位打杂老师傅分发报刊，习惯用铅笔在报头上写“长”“料”“文”“数”。“长”是校长室，“料”是资料室，“文”即语文组，“数”即数学组。探访人员对写有“数”字的《新华日报》感兴趣，便拿了一张回去请痕迹专家鉴定，和井里捞上来的笔迹一致。



细查下来，校长室和资料室两报一刊都是全的，不缺少。语文组、数学组这两个组只有《新华日报》，报纸都夹在报夹上，放在报架上，一星期换一次。

语文组的旧报刊是攒够了卖掉，学期结束时老师们用这钱会餐。数学组换下来的报纸放在墙角一张桌子上，没有剩几张。数学教研组主任说，“一个月剩不下几张，都被某老师带回家了。”

主任说，某老师少言寡语，人缘好，肯钻研，业务强，就是有点自私，常把组里的报纸杂志带回家。大案组立刻把某老师当成了大海捞针中的那根“针”，当天下午，就把某老师请到了派出所，随后立马派人抄了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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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老师在公安人员追问下，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报纸杂志大都被我舅大爷拿去看了”。“舅大爷”是方言，北方人叫“妻弟”。“他叫什么名字？”“叫何某义”。





事不宜迟。在另一屋录音监听的负责人立即派出五人，三人负责抓捕何某义，另两人负责在何家收集物证。在派出所民警带领下，那五人去了何某义家，在何家门口与何某义撞了个满怀。

何某义之前己经听说东门井里捞上一捆报纸，己经慌了神。刚听他姐姐说，他姐夫又被叫到了派出所，知道大事不妙，便决定逃走。他收抬了几件衣服带着钱背着书包要出门，就遇上了民警。民警说:“正好你在家，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寻找物证也很顺利，在何家找到了一把剃须刀，两只医用橡胶皮手套，半塑料瓶胶水。半本信纸，几个信封。大案负责人一看到这些东西，特别是信纸信封和大案中的信纸信封一横一样，拍了下桌子激动地说。“大海捞针终于捞到了！立即审讯！”





铁证如山。何某义承认是他作的案。他是1965年高中毕业，高考落榜，辛辛苦苦又准备了一年，准备1966年再考，圆了大学梦。想不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大学梦成为碎片，何某义不久又随上山下乡的大流，下到农村成了知青。

何某义说，“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我对三年来的文革进行了回顾和思考。我认为文革的许多做法是错误的，特别是林彪的许多言论是错误的。这家伙尖头巴拉西的，就靠溜须拍马爬上高位，题写什么‘四个伟大”，说什么‘一句顶一万句’……我恨他！这就是我的动机，所以才作了此案。”

随后，何某义详细地交待了作案经过。并交待他到镇江表妹家，让表妹到扬州把信寄出去的。江苏省公安厅随即逮捕了何的表妹，后判了她七年有期徒刑。





三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县城周遭六所中学的师生都被通知来参加公审大会。古时处决人犯大都在“午时三刻”，那天上午10时就把何某义毙了。两声枪响，宣布了一位知青生命的结束。

那几天，人们议论的都是这个知青的通天大案。大家普遍认为，“这个知青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他把那些报纸杂志一把火烧掉了，他们还查个球啊！”按群众的想法，一把火烧了，而不是投入水里，那就成了无头案了。这说明人们还都同情这个年纪轻轻就送了命的知青。但是，人生和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有的只是活生生的现实，是的，有的只是活生生的现实。

人生如戏，但是人生不是电影，可以随时暂停。看似重复，却也有不同，偶有意外，也有惊喜。好的坏的都是经历。一切都是苍天的安排。





本文改编自历史侃侃说“中央文革小组接到的一封特殊来信”；配图选自“七月白荷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