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赏昼游甲秀楼

涵墨春秋

初至甲秀楼，是在一个沾着晨露的春日。南明河从城郭深处蜿蜒而来，将一座青瓦朱栏的楼宇托在碧波之上，恍若仙子遗落人间的玉簪，在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

浮玉桥如一道银链横跨河面，几个桥洞倒映水中，恰成一个个满月。桥栏上的石狮已被岁月磨去棱角，却仍以各异的姿态守护着这方水土——有的低头凝视游鱼，有的昂首望向楼头，鬃毛间还凝着昨夜的雨滴。桥尾立着"城南遗迹"石碑，苔痕沿着碑额蜿蜒，像时光写下的注脚。

拾级登楼，木梯在足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在唤醒百年前的回响。一楼大厅高悬"甲秀楼"匾额，笔力苍劲如松，相传为明万历年间贵州巡抚江东之亲题。二楼回廊最宜观景，凭栏望去，河水在晨光里碎成金鳞，对岸翠微园的粉墙黛瓦浸在柳色中，时有白鹭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三楼檐角悬着的铜铃忽然轻响，原是山风穿廊而过，携来远处街市的烟火气——青石板路上，卖玫瑰糖的阿婆正掀开竹篮上的蓝布，甜香混着河水的清冽，织成独属于贵阳的味道。

阳光斜照，楼体的雕梁画栋愈发鲜明：窗棂上的蝙蝠衔桃木雕寓意"福寿"，梁柱间的彩绘讲述着黔地山水，就连栏杆上的回纹图案，也在光影里流转着古老的韵律。最难忘那副长联，"五百年稳占鳌矶，独撑天宇"写尽甲秀楼的傲然，"数千仞高凌牛斗，俯瞰尘寰"又道破登临者的胸襟，落款处赵以炯的名字，让人想起贵州首位状元的传奇，原来这楼名"甲秀"，不仅是景秀，更是黔地人才辈出的期许。

暮色初合时，我们吃过贵州的特色小吃，见识了这里的文化大餐“厕所馒头”，就从飘着酸汤鱼香的街巷拐入南明河畔。晚风挟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漫上来，霓虹灯影渐次淡了，前头忽有一片幽蓝的光雾浮在水面——甲秀楼的飞檐翘角，正披着暮色衔住最后一缕霞光。

夜色中，石桥拱洞淌着碎银般的波光，石拱桥栏上的石狮在灯笼影里若隐若现。主楼三层三檐的雕花木窗已亮起暖黄的灯，朱漆廊柱被灯光洗得透亮，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轻晃，将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谁用细笔勾了幅动态的水墨画。最妙是楼体倒映在河面，被晚归的鱼儿啄碎了，又随着水波轻轻拼合，恍若天上宫阙落进了人间瑶池。

沿回廊徐行，栏杆外的河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对岸翠微园的古树在夜色里化作墨色剪影，偶有几盏荷花灯顺流漂过，像星星坠入了人间河川。二楼檐角垂着的灯笼写着"甲秀天下"，烛光映在雕梁画栋上，让"城南遗迹"的匾额也添了几分温柔。有老者坐在石凳上拉二胡，《茉莉花》的调子裹着夜色漫开，惊起栖息在桥洞下的白鹭，雪白的影子掠过水面，搅碎了满河星辉。

离开时回头望，甲秀楼已化作河面上一盏最亮的灯。那些飞檐上的铜铃，那些倒映在波心的灯火，还有晚风里萦绕的二胡调子，都成了这座古城夜晚最动人的注脚——原来有些风景，非得等夜色深了，等人间烟火与历史余韵在灯火里相遇，才能品出那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