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 茶香无绝期

岩泉闲叙

来到《印象大红袍》演出景区，站在崇阳溪畔，太阳西斜，落日余晖洒满武夷山峰，勾勒出金色的裙边。暮色初合时，望着对岸山水实景剧场次第亮起的灯带，恍如看见茶马古道上的星火在历史长河里明灭。十五年前初看《印象大红袍》时，那些在月光下旋转的茶盏尚显稚嫩，而今夜，更科技、更炫彩的舞美灯光，360度旋转的观众席载着满场惊叹，将九曲溪的竹影、大王峰的剪影与玉女峰的传说织进光影的经纬。当"茶可通神"的唱词穿透水雾，让你渐渐明白，武夷山的魂魄，原就浸在这盏琥珀色的茶汤里。以武夷山茶文化为主题，展现了茶史和制茶工艺的大型山水实景演出，现在仍是武夷山旅游的重要亮点。‌‌

晨光在幔亭峰顶流转，我攥着三日联票登上观光车。天游峰的石阶如悬空玉带，八百级处，摩崖石刻"壁立万仭"旁，云窝深处的茶摊老板，正吆喝着竹箕中晾晒的野茶，青褐色的叶片蜷曲如龙。"这是武夷山最早的野茶种，宋徽宗说的'香甘重滑'四绝，说的就是它。"我随手拿起几片轻叶捻碎，草木清香瞬间漫过石阶。登上“武夷第一胜境”，凭栏远眺，千峰竞秀，万壑争幽，九曲环碧，潆回如带，溪山之胜，尽收眼底。

坐在九曲溪的竹筏上，它像是流动的茶席，筏工师傅用竹篙轻点浅滩："看那水边的茶树，根须都浸在溪水里，这叫'岩骨花香'。"讲解词里泡茶的说法，似像是摸出了青瓷茶具，取溪水烹茶。当金黄茶汤注入杯中，两岸丹霞忽然化作紫砂壶壁，三十六峰倒影在茶汤里浮沉。"当年朱熹在五曲讲学，常让学生舀溪水煮茶醒神。"筏工师傅略带嬉戏的笑语随水波荡漾，"你们文人说的'活水还须活火烹'，活水就在这里。"

位于九溪二曲南面的一线天，石缝里渗着千年的茶香，明代茶商刻在岩壁的"茶"字已生苍苔，却仍能想见当年茶工背篓挤过险隘的艰辛。一曲南山书堂仍是天下理学士子论道、著书、讲学向往之所。在虎啸岩听松涛，岩骨花香叙说着传奇，绝壁上的茶枞是茶界的'活化石'，每年清明前，采茶人要绑着绳索从天而降。此时再去嗅捻碎过茶叶的手指，竟还留有兰花与岩石的复合香气，这不就是正岩茶的'岩韵'吗？像不像把整座武夷山都含在了嘴里。"

从徐霞客进山石坊穿过，攀大王峰时，石阶几乎垂直。汗湿的后背贴着冰凉岩壁，也就懂得了徐霞客履险遍游武夷山三日，杖问奇于名山大川的无畏，也有了"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曲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的喟叹。登顶刹那，九曲溪化作碧玉连环，茶田如绿云铺满谷底，武夷城区色彩斑斓，山风送来远处茶歌："三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摘细茶……。"采茶女的头巾在绿浪中时隐时现，恍如陆羽《茶经》里走出的仙子。

大红袍母树在九龙窠绝壁上沐着千年风雨，守茶人指着石刻"大红袍"三字："1949年解放军进山，战士们用棉被裹着茶树枝防冻。"他指向岩缝里的青苔，"这些苔藓就是茶叶'岩韵'的密码。"茶寮里，他演示着宋代点茶法，茶筅击拂出雪白沫饽，在盏中绘出山水纹样，"你看，这是不是微型武夷？"

关于这株传奇茶树的来历，当地流传着多个版本。最动人的莫过于明代穷秀才进京赶考病倒武夷山，被天心寺僧人用茶叶救活，后高中状元以红袍披树报恩的故事。另一说则与治病救人的老僧有关，他赠予穷人的茶籽化作茶树，叶片在阳光下泛出红宝石光泽，宛如神迹。这些传说让大红袍的岩韵更添灵性，仿佛每一片茶叶都凝结着天地精魂。

来到万里茶道起点的下梅村，村中溪水流淌着晋商遗韵。村里的讲解员带着满满的自豪，讲着溪畔72个古码头，邹氏祠堂的砖雕似鲜活起来：驼队穿越沙漠，茶箱沉入江河，俄商在恰克图验茶.……。这个始建于隋朝的古村，在康熙年间因茶市兴盛达到巅峰，梅溪上每日三百艘竹筏穿梭，茶香浸透每块青石板。

坐进邹大夫第29代媳妇（杨家凤）的茶室，说是当年接待过晋商乔致庸，现在做为村里接待重要来客的场所，品着邹.大夫第茶，听下梅村四百年兴衰简史。她翻开族谱："先祖与晋商常氏合作，将散茶压制成砖茶，用骆驼经万里茶道运往恰克图。最鼎盛的康熙年间（1680-1850），是成崇安最大的茶市，晋商常氏设"景隆号"茶庄，建四大河埠吞吐货物。村里骆驼棚延绵半里，茶工夜以继日焙制茶叶。"  喝到了心怡的茶，顺邮几款给兄长。村里的梅溪水道连接着闽江，砖茶经万里茶道销往恰克图，邹氏资产超百万两，村内现存30余座清代古民居，许多砖雕上记载着茶商跨国贸易的场景。

然而1851年的太平天国战火让茶路中断，茶农损失惨重，五口通商后茶叶改走海运，陆路驼队式微，1950年代茶市彻底消失，古码头湮没荒草，下梅村一度沦为荒村，直到2005至今申遗成功才重现生机。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设立"万里茶道起点"; 邹氏老宅修复开放，当溪古水道重现竹筏穿梭;  村里许多茶企复兴传统工艺，你依然能看到武夷茶对外贸易的辉煌历史和人文历史风貌。

选择住在南源岭民宿村的闲乡茶舍民宿，安静自在，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每天游玩累了就坐在一楼的茶台前，和年轻的小老板品着自家种植的有机武夷岩茶不同的味道，聊着各自所认知的茶文化，选上几款寄回。总结性的方悟，从唐代腊面茶到宋代龙团凤饼，从万里茶道到海上丝绸之路，武夷山的茶香早已渗入华夏文明的年轮。那些在绝壁上生根的茶树，在九曲溪载着茶香流向远方，在驼铃中远行的茶箱，在异国生根的茶苗，不正是中国文化柔韧绵长的隐喻吗？

放慢了生活的脚步，驻留在武夷山脚下，去当地农贸市场买来当地人喜欢吃的菜品，做上几顿可口的饭菜，去民宿家的有机茶园查看一下茶树的墒情，到茶厂了解岩茶特有的制茶工艺，过上几日静心养氣的日子。夜色中，坐在民宿的飘窗垫上，端上一杯飘着果木香氣的茶汤，看着窗外的星空，我知道了，当月光再次浸透大红袍的叶片，那些岩缝里的茶枞，又将把武夷山的故事，悄悄说给星辰听了。

（照片拍摄于福建武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