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忆（小说）

张修梦

图片：网络致谢

梦与忆

文/张修梦

七十年代初，蛇形山中学被层层叠叠的绿色包裹着，七年五班的教室里，老旧的木窗框微微漏进几缕阳光，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扶了扶老花镜，点到了张宝宝的名字，让他朗读《为了忘却的记念》。张宝宝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开始磕磕巴巴地读起来。当读到“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句时，他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平日里同学们悄悄讨论男女之事的画面，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支支吾吾，无论如何也念不下去了，声音戛然而止。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的同学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有的则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张宝宝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其他同学朗读，可没想到，但凡读到这句，大家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卡壳，教室里的笑声此起彼伏。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如同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跑出教室。张宝宝长舒一口气，扭头准备离开，却发现教室里只剩下自己和一个叫冯玲玲的女生。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张宝宝只觉得尴尬至极，大窘之下，连忙往门外跑去。可刚到门口，就发现门被几个淘气的男生在外面顶住了，他们一边使劲推着门，一边嬉皮笑脸地起哄，外面又是一片哄笑。张宝宝急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却无计可施。

再次上课后，半程的时间里，同学们都专注地听着讲。张宝宝也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师的讲解上，可不经意间，他发现冯玲玲竖起一本书挡住面庞，只露出两只眼睛，含笑挑逗地瞅着他。那眼神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张宝宝的心猛地一颤，脸瞬间又红了起来。他慌乱地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可那抹含笑的眼神却像烙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晚上放学，张宝宝留下来值日。打扫完教室，走出校门不远，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见冯玲玲正从对面走来。那一刻，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两人越走越近，张宝宝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冯玲玲也低着头，脸颊微红，脚步匆匆。就这样，两个少男少女终究没敢打一声招呼，在交错的瞬间，错过了。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不知过了多少年，那晚的场景却时常在张宝宝的梦中浮现。有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冯玲玲忽然成了他的新娘。他们穿着喜庆的衣服，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举行婚礼。张宝宝看着冯玲玲，心里满是幸福与甜蜜。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响亮，张宝宝以为是礼炮，满心欢喜地睁眼一看，却是妻子关门的响声。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将梦境的美好一点点驱散。张宝宝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南柯一梦。但他清楚，教室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青涩、懵懂与慌乱，都是真的，它们就像蛇形山上的老槐树，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里，偶尔回想起来，仍会泛起一丝甜蜜与怅惘。

艺术特色赏析

《梦与忆》作为一篇聚焦青春记忆与情感萌芽的短篇小说，通过细腻的笔触与象征性意象的交织，构建出独特的艺术世界。以下从五个维度解析其艺术特色：

一、双线叙事与时空折叠

小说采用现实与梦境的双重时空，以"教室场景"为现实锚点，"婚礼梦境"为虚幻延伸，形成强烈的情感张力。这种结构突破了线性叙事的局限：

现实线：聚焦七十年代校园的青涩互动，通过张宝宝朗读课文时的慌乱、冯玲玲含笑的眼神、路灯下的擦肩而过等细节，展现青春期的笨拙与悸动。

梦境线：以"婚礼幻境"与"现实惊醒"的断裂，隐喻未竟情感的遗憾。梦境中"喜庆的衣裳"与"礼炮"的虚幻感，与结尾"妻子关门声"的日常性形成对照，暗示记忆的美化与现实的落差。

二、意象系统的隐喻性构建

自然与人文意象的反复出现，赋予文本深层象征意义：

1. 蛇形山与老槐树

山体象征青春期的压抑与困顿，老槐树则隐喻记忆的根系。文中"老槐树深深扎根"的描写，暗示那些青涩瞬间已成为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永恒印记。

2. 槐花与光影

教室的"斑驳光影"与"昏黄路灯"构成视觉符号，暗示朦胧的暧昧氛围；槐花的香气在梦境中若隐若现，强化了记忆的感官化特征。

3. "卡壳"与"笑声"

朗读课文时的集体卡壳，既是青春期羞涩的外化，也隐喻社会规训对情感表达的压制；哄笑的喧闹与擦肩而过的寂静形成戏剧性反差。

三、白描手法与感官沉浸

作者摒弃华丽修辞，以白描式笔法捕捉细节，营造沉浸式阅读体验：

身体语言的刻画：张宝宝"手心冒汗""心跳加速"等生理反应，冯玲玲"竖起书遮面""低着头匆匆走过"等动作，均通过克制的描写传递强烈情感。

环境音效的铺陈：教室里的"哄笑""此起彼伏"，梦境中的"咚"的关门声，通过听觉维度强化场景的真实感。

通感修辞：如"心跳陡然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将听觉（心跳声）与触觉（胸腔震动）融合，放大心理冲击。

四、留白艺术与情感余韵

小说刻意淡化情节冲突，通过留白引发读者想象：

未完成的对话：张宝宝与冯玲玲的擦肩而过，始终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这种"零度叙事"反而凸显了青春期欲言又止的普遍性。

开放式结局：梦境的破碎与记忆的永恒形成悖论，暗示主人公既无法回到过去，又难以摆脱记忆的纠缠。结尾"甜蜜与怅惘"的并置，留给读者多重解读空间。

五、历史语境与个体记忆的互文

七十年代的校园背景并非简单的时代标签，而是与个体成长形成深刻互文：

集体记忆的消逝：老旧木窗、老花镜、手抄课文等细节，勾勒出物质匮乏年代的青春底色，与主人公内心丰盈的情感形成反差。

代际共鸣的触发：通过"教室朗读""暗恋眼神"等普世场景，唤醒不同世代读者的集体记忆，使个体经验升华为群体共鸣。

结语：记忆的永恒性与脆弱性

《梦与忆》以克制而诗意的笔触，探讨了记忆的双重本质——既是"扎根老槐树"般的生命印记，又是"南柯一梦"般的易逝幻影。这种虚实交错的叙事策略，既是对青春的礼赞，也是对时间暴力的温柔抵抗。在当代文学中，这种将私人记忆置于历史褶皱中的书写方式，为青春题材提供了新的美学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