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北方的四月,风还硬,梨花却开了。先是枝头冒出些嫩芽,青中带黄,怯生生的,像是不敢见人。过了几日,花苞便排了出来,白中透绿,紧紧裹着,仿佛裹着一件旧棉袄。人们走过,偶尔抬头望望,心里盘算着开花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忽一日,风住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梨花便开了。白得晃眼,白得教人不敢凝视。花瓣薄如纸,花蕊黄得可怜。一树一树的白花,排在山坡上,远望去,竟像是积雪未消。走近了,才知是花。花下有土,土中有蚯蚓,默默地钻着,从不曾抬头看过花。</p> <p class="ql-block">赏花的人来了。先是三三两两,后来便成群结队。妇人穿着鲜亮的衣裳,男子拿着方形的机器,对着花枝"咔嚓咔嚓"地响。花不问谁是谁,只管开着。有人凑近嗅它,它也不躲,只是静默地立着,任人评说。</p> <p class="ql-block">"真美啊!"妇人道。"明年还来。"男子应和。花听了,也不见得欢喜。它本不是为了人的赞美而开的。开花是它的本分,至于开给谁看,原不在它的思虑之内。</p> <p class="ql-block">风起了,花瓣便纷纷落下。有的落在赏花人的肩头,有的落入泥中。落在肩头的,不久便被拂去;落入泥中的,便与泥同腐。花开花落,不过是数日间的事。</p> <p class="ql-block">赏花一方面,尤其这些老梨树,已经站了二三十年了。它们的枝干扭曲着,像老人暴着青筋的手背,褐色的树皮皲裂开来,露出底下浅黄的肉来。有的斜刺里伸出一枝,突兀地支棱着;有的低低地弓着腰,仿佛随时要扑倒在地。还有的竟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各自向相反的方向生长,活像一对反目的兄弟。</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其中一棵,见它的主干上结着一个硕大的树瘤,凹凸不平,形似一张扭曲的人脸。这树年轻时,想必受过伤,伤口结了痂,痂又长成了这副怪模样。如今倒成了它的标记,教人一眼便能认出。</p> <p class="ql-block">春风过处,老树们照样开花。只是那花开得稀疏了,不再如少年时那般繁密。花瓣也显得薄了些,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偶有几朵躲在枝桠间的,倒开得精神,白得耀眼,像是老人口中仅剩的几颗好牙。</p> <p class="ql-block">看这些老梨树的姿态,每一棵都不同。有的枝条四下散开,如疯妇的乱发;有的主干笔直,只在顶端分出几枝,像个顽固的老学究;还有的整个向一侧倾斜,似要逃离这片土地,却又被根系牢牢拽住。</p> <p class="ql-block">树下的泥土里,盘踞着它们的老根。我蹲下身,拨开浮土,见那根须纠缠如网,有的已经枯死,变成深褐色;有的却还鲜活,泛着浅黄。这些根在地下争斗了二三十年,争水争肥,如今各自划定了地盘,倒也相安无事了。</p> <p class="ql-block">天色向晚,我们户外摄影团,就要打道回府,人们看这些梨树抖擞精神,又落下几片花瓣权作应答。象似对我们招手告别,它们与我们都是看着对方一年年老去的。二三十年光景,梨树老了,观赏梨花的人也陆续两鬓如霜,唯有年年新开的花,还是旧时模样。</p> <p class="ql-block">赏花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花落尽,山坡上便只剩些光秃秃的枝丫,横七竖八地指着天空,像是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梨树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人也年复一年地来去匆匆。花不知人,人又何尝懂得花?不过是各忙各的罢了。花开花落自有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编辑/摄影/撰文/二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4月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