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商女

风继续吹特产

早六点，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生硬地拽回现实。一顾客抖音搜索到小店，说打早出差，拿几袋隆化小米送客户。

匆匆忙忙打发走顾客，才发现裤腿塞进女儿送我的红袜子里，今年本命年。从透过背影，猩红一片。以前遇见它，会别扭半天，人到中年，笑笑，找椅子坐，拍照片，发个抖音再说。吸粉理论说，越是尴尬的事，越要大肆鼓吹。

店搬新址，空间大了，终于有地方倒饬点方便食材了。拿出女儿上大学时买下，却被闲置多年的饭锅，添水，舀半勺小米，不用淘洗开水下锅，但见米花四溅，四下翻滚，快乐如鱼籽。半个小时左右，咕嘟咕嘟冒泡，村后头山里泉眼就这个样子。年纪大了，开始喜欢喝纯小米粥，昨天熬时还放了绿豆，咬到我满嘴绿渣。偶尔，我会放点红枣，添点甜。两碗水半勺米，再有半小时加持，就能让我在小桌旁，品咂出小店淳朴的况味，简单。

当然，我还吃了蒸鸡蛋，蒸大枣，外加一枚黑玉米，早餐丰盛。人到中年，五十便是分水岭。为了生活奔波半生，碎银子没多挣下，今天开始，把时间分给灵魂吧。灵魂和依偎身体，换一个灵魂丰盈，身体安康。

小店坐南朝北，有些阴。有人看门时，我会到房后小院转转。院里有棵梧桐树，紫色风铃样挂了满树花。开得一嘟噜一嘟噜。梧桐花不像别的花，别的花，如我家那棵杜鹃，有的开了，有的努着小嘴，有的还在结着花苞。梧桐花，一旦要开，浑身绽放，炸裂了整个天空。败了，它也是落英缤纷美仑美奂。进院门，满园甜香扑面而来，叫人很容易从纷乱纠结中抽离出来，沉浸在小城世外桃源，一季度的鸟语花香。

一男童，十二三岁，蹲在梧桐树下，正拿一尺把长的刀子切着什么。走近，才看清在切菜叶，像菠菜叶。切碎后，他像剁饺子陷那样剁起来，直到细碎如泥，流出绿汁。旁边，摆着盆盆罐罐，大概要装调料。我笑了——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吗？依稀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和弟弟，加上邻居姐姐，一起玩过家家的情景：“饭熟了吗？”“熟了！”然后你一口我一口，还吧唧着嘴，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前几天，也是这个小男孩，我去院里接水时，他聚精会神站在一个大椭圆塑料白桶前，装满着水。我好奇，只看见水里密密麻麻游着带尾巴的乌色东西。这是啥呀？小蝌蚪，他回我。仔细一瞧，圆头，小尾巴摇曳，果然是。过几天我还要放生的，他没抬头，继续说。见我有些迷惑，他又说，它尾巴长出来我就放生。少年挺帅，有点羞涩，说话不看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因为这群黑色小可爱，我俩关系一下就近了。后来又见他时，椭圆白桶不见了。小蝌蚪呢？放了？没有。顺着他手指方向，我看到后墙边一个黑色的桶。他把盖子揭开，伸进手，掬了满满一捧水，几个乌黑小东西游动着，扑腾着。他望望脚下的桶说，就还有这么多。

半生已过，知交渐渐零落。躲在县城一角，我终走不进八面玲珑的人设嘀咕，也逃不过四海八荒的人喜逢迎，今天看到男孩，目光清澈，倒有些羡慕起来了。我想，碎碎念念的生活，不如就在自己的小角落，围一炉寂静烟火，独处自安，与万事言和，做一个自在的人，入定于惆怅却温暖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