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在他乡还好吗

许晓鸣

<p class="ql-block">【编者按】在这封寄往彼岸的家书里,我们触摸到中国式亲情最柔软的褶皱。作者以杜鹃泣血般的笔触,将阿尔茨海默病母亲的遗忘与子女强化的记忆编织成时光长卷:从夜寻迷途父亲的惊心动魄,到背着受伤儿子跋涉的温热脊背;从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菜蔬清单,到病榻前幽默辛酸的错认应答——每个细节都是穿透生死的密码。当城市化的脚步碾碎乡土守望的距离,当现代医学遭遇生命沼泽的困局,这些浸透汗水的文字如同清明时节的雨,既冲刷着记忆碑石,更浇灌着所有游子心中那方永远葱郁的亲情绿地。</p> <p class="ql-block">母亲,您在他乡还好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许兆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感人的文字也许不需要雕琢,也不必去淬炼。就让我的文字如同家乡的山泉水,汩汩地流向远方,去浇灌心中的绿地。——题记</p><p class="ql-block">青山又绿了,杜鹃花又红了,在氤氲的迷漫的赤岭崇山间,你坟头的那片新土尚未长出新草,黄土之中长眠着的您已经离开了我们半年多了。去年的今日,您还在与病魔做艰难的抗争,我还在祈求冥冥之中会有神异的力量,让骨肉如柴的您早日走出病痛重获健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阿尔茨海默是怎么缠上您的,这可怕的恶魔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在亲人尚未防备时,便将一个健康人拉进生命的沼泽地。您对这世界选择了遗忘,遗忘了年龄,遗忘了回家的路,遗忘了亲人的名字。在医院的陪护时,您常对我们说些不着边际的矛盾的话,这些话幽默里透着辛酸。您说,你们这几个孩子对我太好了,不知道是谁,每个人都叫我“阿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您度过了最热闹的晚年,四个孩子轮流陪在身边,外乡打工的大女儿放弃了打工,远方经商的小女儿也暂停了经商,我们四兄妹也享受到了这二十多来难的相聚。</p><p class="ql-block">我常常羡慕那些自己都已过了花甲父母还双全的人,能享受着四世同堂的幸福。当然,我也同情人生中的很多不幸之人,所以读《陈情表》,读《项脊轩志》,我会常常泪流满面,情不能自已。我粗通一点文墨,懂得生死轮回本自然规律,但是当失去亲人的痛苦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理论上的潇洒无助于现实中的残酷。我悲愤苍天的无情,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亲人。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母亲走了,风烛之年的父亲成了汪洋里的一艘破船,成了我们子女唯一的依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回忆真是一件让人幸福又伤感的事情。2008那年夏天北京奥运会之时,我从家乡的乡镇中学调入县城中学,五里相隔,变成了百里的相隔。我即将启程之时,也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情。虽然同样是教书,但入城似乎也是梦想的一部分,而所有的梦想总会带着些许的缺憾。以前想家了,骑上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可以回到老家,周末时,花几块钱,买点肉和菜回家和家人团聚,也是其乐融融。即使没有回家,遇到圩日,您带着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和自家母鸡下的蛋来看看孙女,唠唠家长里短,也是一件挺惬意的事。</p><p class="ql-block">可是,以后的路程远了,思念就长了。以前的相见变成了电话的问候,每回的问候几乎是同样的话题,我问父母亲的身体状况,母亲则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些家常。说父亲又去谁家打四色牌了,家里的小花又下崽了,今天种下了四季豆啦,茄子辣椒啦,冬瓜南瓜啦,最近母鸡下了很多蛋啦,接下去就急切的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p><p class="ql-block">每当刮风下雨,我总担心家里的几间风雨飘摇的老屋,担心父母亲在风雨中的孤独与惶恐。晴天还好,遇上暴雨和冰雹,旧瓦房便变成了千疮百孔而无处安身。雨停后便急忙叫人赶紧捡漏。</p><p class="ql-block">我进县城的第一个春天时,有一次下晚班,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紧张又焦急。她说父亲进山采野香菇了,早上出的门,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电话也挂不通,真是急死人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胆子小,怕黑,平时父亲出远门,母亲便会叫同村的婶婶陪同。可女子本弱,为爱则刚。那晚母亲在富阳叔公的陪同下,不畏山高夜黑,进到深山里寻找。两个人一起走还好,可是山里岔道分开寻找就让人不寒而粟了。夜风吹得山中树木哗哗作响,没有月色的山林阴森恐怖,在微弱的手电筒的引导下逡巡而进,母亲一路叫着父亲的名字。总算从山脚下听到了回应。原来那天父亲采了不少香菇,放在不同的地方。想回家时再一起收拾,可是忘了放在哪里,在山里反复折腾,最终竟迷了路。山里手机又没有信号,进山时又只带了一个苹果。又饥又渴的父亲不知那天有多狼狈。当母亲听到父亲的回应时,那种惊恐,忧虑和委屈一股脑的倾泻出来。晚上九点,我接到母亲的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p><p class="ql-block">母亲个头不高,算是个“小女人”,我常常回想起童年时代发生的一件事,我因为扒拖拉机而出事,当时队里刚买了一辆新拖拉机,石生叔叔驾驶拖拉机回村里,正赶上我们放学。</p><p class="ql-block">小伙伴们一窝蜂的爬上车斗,而我还没上时,就启动了。我的帆布书包挂在斗上,不能放手,任由双膝在沙质马路上拖行了十几米。顽强的我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不敢告诉母亲发生的事,第二天早晨依旧瞒着母亲吃力地去三里之外的小学上课。可是放学后,因腿部发炎已经红肿,我已经无法走路回家。</p><p class="ql-block">母亲闻讯,放下手中的事,如火如燎地赶到学校,看见呻吟不停的我时,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公社的卫生所赶。我年少时是个小胖子,难以想象我的体重压在一个体弱瘦小的母亲身上,她会有多吃力。母亲的脊背像一滩浅水,而我而成了搁浅的小舟。贴着母亲的脊背是件多么幸福难忘的事。当母亲把我送进医院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已经湿透了衣襟,放下我后,还不停的喘着粗气。我心里突然感到特别自责,正是由于我的不慎让母亲倍受折腾。</p><p class="ql-block">遗憾的是岁月匆匆,转眼间就成了漫长的往事。母亲,一个给了我生命和爱的人,突然就成了记忆中的名字。面对着碑石上的母亲名字,任由往事一件件冲击着我的心灵。敬茶敬酒,烧纸钱,生死两茫然,只有回忆才能让心里有些许的安慰。</p> <p class="ql-block">【简要赏析】</p><p class="ql-block">本文以真挚绵长的亲情为脉络,通过白描与意象交织的笔法,构筑起跨越生死的思念空间。作者巧妙运用三重时空维度(坟前祭扫、病榻记忆、生活往事),在杜鹃红与黄土新的色彩对比中,铺展出中国式亲情最动人的画卷。</p><p class="ql-block">语言特色上呈现"清水芙蓉"之美,山泉水的题记化为贯穿全篇的抒情基调。看似琐碎的日常对话(种菜清单、电话絮语)恰是最具穿透力的细节,让南方乡村母亲的形象跃然纸上。文中"搁浅的小舟"与"汪洋破船"形成互文性隐喻,既写实又写意,完成两代人生命状态的立体刻画。</p><p class="ql-block">情感张力在矛盾处迸发:阿尔茨海默病的遗忘与子女强化的记忆,进城追梦与故土牵绊,理论认知与切肤之痛,构成多声部的抒情交响。尤为可贵的是对母亲"为爱则刚"的发现,打破传统慈母形象的扁平化塑造,在夜寻丈夫的惊险叙事中展现女性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若论提升空间,部分回忆场景的时空转换稍显急促,如从病榻照料直接跳接2008年工作调动,可增加过渡性意象衔接。但瑕不掩瑜,这篇悼母文以其克制的深情、具象化的乡土记忆,在当代亲情书写中堪称佳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