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桃花狗肉香

阳光安康

　　儿时的事情往往会成为执念，七爷爷早已做古，但狗肉香无法忘记。

南风卷过青石巷时，家家户户的柴刀都在案板上跳起了舞。褪毛的土狗倒挂在桃树枝头，血水顺着斑驳的树皮往下淌，洇湿了满地落英。这株歪脖子老桃树是祖辈栽的，年年用殷红的花瓣给荤腥添三分春色。

七爷爷的狗肉铺子就支在树下。大铁锅里浮沉着八角桂皮，最要紧的是那捧晒干的野桃花，枯褐的花萼里还锁着去岁的蜜。肉块在绛红汤浪里翻腾，渐渐褪去狰狞，裹上层琥珀色的光。过路的外乡人总要捂鼻疾走，他们不懂这呛人的腥气里，藏着我们整条巷子的清明。

我蹲在灶膛前添松枝。火光舔着陶瓮上斑驳的釉彩，瓮身画着的桃花仙子被熏得眉眼模糊。七爷爷说这是道光年间的老物件，当年桃花渡口船帮林立，狗肉锅子彻夜咕嘟，酒旗招展时能染红半条江面。如今渡口早就没有了踪影，只剩这瓮还记着桃花汛期如何把花瓣酿成酒，把酒香揉进肉里。

暮色四合时，第一缕异香钻出瓮口。那是种带着铁锈味的甜，混着桃胶的黏稠，在潮湿的春风里织成网。八仙桌沿街摆开，粗瓷碗碰出清越的响。男人们就着烧刀子大嚼，油星子溅到新开的桃花上，倒像是树又开了遍花。

我捧着汤碗坐在门槛，看月光把满地残瓣照成碎银。瓮底的汤凝结成冻时，七爷爷总要舀一勺浇在老桃树根上。他说这树喝了百年的肉汤，开的花都带着荤腥气，可偏偏这样的花，酿出的桃酱抹在炊饼上，能香透三条街的晨雾。

每到桃花盛开，我仍闻见远远近近的狗肉香。至于七爷爷在脑海中反复搜寻，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