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知道“香港”一词并非香港的特殊历史背景,也非香港是国际繁华的经济大都市,而是自己有一双不争气的臭脚。“香港脚”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应该很陌生了,但对于出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来说,可谓家喻户晓,老少皆知,人们把脚汉大,穿鞋子特臭的另类都统称为“香港脚”。孩童时别人的绰号也就两三个字,而我的绰号却很有意思,竟被哪个人才演绎成几句顺口溜:“满仓香港脚,味到人未到。老少吃不消,苍蝇闻了笑。”这首顺口溜的出台,让我的身价一落千丈,小伙伴们开始嫌弃我,以接近我而感到羞耻,一个个狠心离我而去,让我的童年饱受孤寂和无聊。与他们发生争执时,异口同声诵起这顺口溜,恨得我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就这样“香港脚”成了我成长路上的代名词。几十年了,至今听到“香港脚”这个词心里仍十分敏感和刺耳。</p> <p class="ql-block">老人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旧时的人们都饿怕了,最大的心愿是衣食无忧。我出生时,奶奶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满仓”,希望我一生粮食满仓,吃喝不愁。七十年代,老家的生活条件还十分艰苦,大多数人家尚未解决温饱问题。我家的条件要好些,母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吃饱饭不成问题;父亲在外工作,逢年过节会给我们姐弟添置些新衣服。年少时,村里的孩子都穿不起鞋,整天光着脚丫在村里村外玩耍,尤其男孩子好动,脚上经常伤痕累累。五岁那年,父亲春节回家见我的左脚大拇指指甲跌掉了,走路一颠一簸的,便对我说要买双鞋给我,还用尺子量了下尺寸。五月份父亲回家,果然给我买了双解放鞋,穿上鞋的那一刻,我高兴极了,整天向小伙伴们炫耀,众人别提多羡慕了,这个想试试,那个想穿穿,我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其实对于从来不穿鞋的我来说,穿上鞋子走路真的不习惯,但为了显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仍咬着牙坚持,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再赤脚反而难以走路了。南方五、六月份已进入高温时节,仅有一双鞋子的我天天穿、时时穿,外加好动天热的缘故,这胶鞋慢慢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久而久之我这脚也包浆了,变得奇臭无比。开初仅有自己知道,后来不论到什么场合,旁人都被我脚上这股奇特的味道熏得够呛,放下手里的活用鼻子嗅来嗅去,直到发现源头,才破口大骂:“小死鬼,滚远些,这种味道是人受呢么?你看大绿苍蝇都围着你转了!”一而再,再而三,我便背上了“香港脚”的美名,成了众矢之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鄙视和攻击,我陷入了沉思。思来想去认为罪魁祸首就是父亲给我买的解放鞋,因为未穿鞋之前,我的脚一点也不臭,自从穿上那双鞋,咱这脚便变得与众不同。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怨气全撒在这鞋子上,找个无人的时间,用刀将解放鞋剁得稀碎,再出门奋力将它扔到村旁的竹林中。鞋扔了,脚也不臭了,可这顺口溜却像万能胶一样贴在我身上,再也扔不掉了。</p> <p class="ql-block">1985年9月,将到离家几十里外的乡镇去读初中了,母亲和姐姐对我说:“到外面读书不能打赤脚了,会被人笑话呢!”于是,在去上学之前又给我买了双球鞋,担心我不穷,姐姐一个劲哄我,说球鞋不像解放鞋一样会臭,只要勤洗脚完全可以排除臭的可能。为了安全起见,母亲再给我买了双凉鞋,并一个劲交待我,热天多穿凉鞋,冷天多穿球鞋。进到学校果然见人人都穿着鞋子,我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可没过半月我这“香港脚”的毛病就犯了,因为学校天天早上要出早操,每周还有一节体育课,规定都要穿球鞋。我睡上铺,时间一长睡在下铺的同学就不干了,一下要求我把鞋子放到宿舍外,一下要求与我换床,我自知之明,只能忍气吞声换床。没过几天,这同学又找茬了,说换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要我搬到别处去。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下我也不干了,为此专门与他干了一架。班主任闻讯赶来调解,我们的班主任是位女的,她一到我们床前便捂起了鼻子,说味道确实大了些,看着委屈巴巴的同学,班主任一个劲劝我搬到靠窗子边的下铺去睡,并交待不下雨时多开窗。既然老师发话,我也没办法,只得照做。初二时换了个班主任,这班主任头脑一热,要求男女生搭配坐一张课桌,认为男女生搭配坐,课堂上就不会有人再讲小话了。教室里排座位都是按身高从低到高的顺序,便于学生看得到黑板,也方便老师观察学生。我属于晚发育型,在班里个子矮小,理所当然被安排到了前面。我的同桌也是个娇小的女生,性格挺内向的,忍耐也好。调换了座位后,我这不争气的香港脚味道惹得邻桌整天骂骂咧咧,但她却从不嫌弃我,让我心里十分感动。盛夏的一天晚上,上晚自习时脚痒难耐,我便脱下鞋子用手去抓,这下可闯祸了,熏得同桌呕吐不止。老师关切地询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吞吞吐吐说没有哪儿不舒服,是被我的脚臭熏吐的。老师一看大事不妙,只好让我调坐位,可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脚臭,没有哪一个愿意接纳我,老师无可奈何,便在教室最后面重新安放了一套桌椅,让我单独坐。从此我以滥为滥,再无他虑,上课时故意把鞋子脱下来,熏得后排的几位同学怨声载道,纷纷骂我“香港脚”。任课教师么素质当然要比学生高些,他们都领教过我这“香港脚”的厉害,所以上课时虽然不说什么,但距离我一米多的距离便止步了,乐得我悠闲自在,从来不会挨老师的教鞭惩罚。</p> <p class="ql-block">上高中、大学后,成年了,自尊心也强了些,在个人卫生方面有了一些转变,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那股独特的味道涛声依旧。高中时,不少男女同学开始谈恋爱了,而我却因这双脚让几位心仪的女生避而远之。记得高三时的那年夏天,几位男女同学邀约去野饮,目的地有一条小河,女同学负责烧火做饭,男同学负责到河里捕鱼,大家都把鞋子脱在离野炊处不远的岸边下河,辛苦了半天,也捕到了不少鱼,待一切准备就绪开始进餐时,忽然刮起一阵阵微风,我那鞋子的味道随风飘来,众人吃着吃着感觉不对劲,有的说有可能是食材有问题,有的说有可能是附近有死老鼠,为抓出这罪魁祸首,大家分头行动,经检查食材没问题,于是又在附近寻找起来,一个嗅觉比较灵敏的男同学随风寻去,忽然间大叫起来:“何满仓,你这羞人摆底的,这鞋子咋个这么臭,是不是香港脚?”我想辨解,但事实已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争辩的。接下来便是接受同学们的批斗了,男同学越说越起劲,不分轻重;女同学则纷纷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有点不敢相信平时文质彬彬的我竟然如此拉沓。羞得我满脸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那驿动的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上大学时,几个室友到公园踏春,公园里养着不少观赏鱼,或许是经常有人投喂的缘故吧,这些鱼胆子大,游客习惯赤脚伸进池子里,让鱼来啃食脚上的枯皮。见几个室友玩得开心的样子,我也一时冲动起来,忘了自己脚臭的暇疵,忘情脱下鞋子袜子把双脚伸进池子里。奇了怪了,这些鱼闻到我这脚上的独特味道,便一窝蜂窜来啃食,不一会儿,便发现几条小鱼翻起了肚皮,看上去好像缺氧的样子。几个室友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吼道:“满仓,你这脚上有毒,别泡了、别泡了,公园管理人员会来罚款呢!”大家匆匆忙忙穿起鞋子,赶快逃离那个地方。这次偶然事件让室友们对我刮目相看,我也深刻认识到自己脚臭的危害性,原来它不仅臭,还有毒。</p> <p class="ql-block">工作了,自己有了收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脚臭问题,为此我省吃俭用多买了几双鞋,每天换着穿,情况比穷学生时代好多了。工作后的第二年,一个卫生部门的女孩映入我的眼睑,她每天上下班都要从我的宿舍门前经过,每听到她嗒嗒的高跟鞋声,无论怎么忙我都要拉开窗帘目送她来,目送她去。不久,室友便发现了我的秘密,问我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孩?我毫不掩饰地回答:“是!”室友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他会设法找机会让我们见见面相互了解一下。一个周末下午,室友凭他强大的关系网终于约到了这个女孩,由我出钱请大家吃饭、唱歌,通过初步接触,我发现自己给这个女孩的印象还不错。头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相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我耍起了小心眼,每天掐准她上下班时间装做与她偶遇的样子,请她吃吃早点,上班顺路走一段,再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便算确定下来。为防止我这“香港脚”坏了这桩好事,我也是拼了,天天洗脚洗袜子,平均两天换穿一双鞋,为慎重起见还买了瓶劣质香水在鞋里喷了喷。在我的不懈努力下,不知不觉便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最终抱得美人归。狐狸的尾巴终究藏不住,结婚没几天,老婆便被我这奇特的脚臭味熏得昼夜难眠,对我牢骚满腹,天天逼着我洗鞋子、洗袜子、洗脚,尤其是洗脚要求我先在盆里泡上十几分钟,然后用香皂涂抹一遍,再用刷子刷,直到没有异味了才允许我上床。她居家时,我不坚持不行,她下乡时,就放飞自我了。有一次她下乡回来实在困了,未吃饭就躺到床上,哪知道被子的头脚被我搞反了,一盖上被子就被熏得直发恶心,狠狠把我骂了一顿。第二天非要拉着我去看医生,说我这种情况是病,不仅仅是脚臭的问题。到了医院,医生问了我的情况后,笑着对老婆说:“他这种情况不是病,恰恰是新陈代谢快、身体好的表象,只要减少运动、注意个人卫生、少穿胶鞋就行。”老婆听了医生的话特对我约法三章:一是每天要用盐水或酒精泡脚洗脚;二是不准再去打球,改穿老北京布鞋;三是穿过两天的鞋子要倒点酒精拿到太阳光下暴晒。说也奇怪,在老婆的严厉监督下,坚持了两三个月,我这脚臭的毛病不知不觉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前几天,无意中在一部文学作品中看到“香港脚”三个字,霎时让我回想起自己成长路上的屈辱和心酸,历历往事像打开闸门的洪流奔涌而来。“香港脚”一名让我背了十多年,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突发奇想,便在百度上搜了搜,这一搜不要紧,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还真有“香港脚”这种病。“1841年鸦片战争后,英国士兵驻扎香港时,因长期穿着厚重不透气的军靴,加上香港亚热带气候潮湿闷热,导致足部出现水疱、瘙痒等症状。随军欧洲医生未见过此类病症,遂以地名命名为‘香港脚’……这一名称是历史事件、地域气候与医学特征共同作用的结果,并非仅与脚臭直接相关,而是特指真菌感染引发的足部问题。”由此看来,我仅是脚臭而已,并未出现水疱、瘙痒等症状,这十几年真的当了冤大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