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

吳亞生

我能记住五岁以前的事情就只有槐花了。那时候，我是住在阿婆家，阿婆家其实只有老两口，一位大哥是在外地工作，平日里只有两位老人家照看。老人家住的院子很深，也很大。各色人等循着很窄的一条路出入院子，住处大门口的左边便是一棵有些年头的槐树。到这会儿一串串白色的花朵便会满树盛开，空气中弥漫着花开散发出来的甜甜的味道。

这个时候就会有周围的邻居爬上房顶，用长长的钩杆把那些真在盛放的白色串花钩落下来，满房顶的捡拾这些落花。槐花是可以生食的，略微酸涩的口感之后是隐隐的香甜。我就会仰着脸等着大人们钩落的花束落在我的附近，我就可以一串串的把花撸下来放进嘴里大口嚼起来，花的香甜口感会久久留在我的记忆里。或许，是那个时代可供孩子们当零食食用的东西太少了，那个暮春的下午会让我幸福好久。

大人把槐花从树上钩下来，是要为晚上的一餐而忙活。把碎叶子捡出来剩下花被逐一从花葶上撸下来集中在预备的大木盆里淘洗一下，放在埚棑上沥干些水份。少迟一点儿会拌进些面粉，再放进笼屉里去大火蒸上一会儿。家家厨房里都会飘出混杂着鲜花和面粉相互混合的气味。用石臼捣出一些生蒜蓉，合着酱油醋，再滴进去几滴香油和着些许清水。就等着槐花出锅把这些汁水拌进去就成了那时的时令大餐。

我记得那棵槐树的枝干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苍劲的枝桠越过青瓦，在门楣上搭出半顶凉棚。花开时最是好看，玉簪似的花串从绿叶间垂落，风一吹便像落雪似的簌簌颤动，甜丝丝的气息漫得到处都是，连路过的猫儿尾巴尖都沾着香。邻居们踩着木梯爬上房顶，长竹竿末梢的铁钩轻轻一勾，整串的槐花便带着细枝飘落，惊起几只白蝴蝶。我总爱站在墙根下仰头望着，看阳光透过花串在地上织出碎银似的光斑，等哪串花“啪嗒”落在脚边，就赶紧蹲下身捡起来——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花蕊顶端泛着淡绿，像裹着晨露的小铃铛，放进嘴里轻轻一撸，先是一丝清涩在舌尖漫开，接着便是清甜从齿间涌出来，连指尖都沾着香。

槐花蒸菜出锅时最是热闹，阿婆掀开笼屉的瞬间，白色的雾气裹着花香涌出来，烫得人直搓手。夹一筷子放进碗里，淋上酱汁，蒜末的辛辣衬得槐花愈发清甜，面粉吸饱了花香，嚼起来带着微微的韧劲，连碗底的酱汁都要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那时不懂什么叫“时令”，只觉得这样的香味，把整个春天都吃进了肚子里。

后来走过了很多地方，也吃过了吃过很多不一样的零食，却再没尝过那样的甜。那甜里带着房顶上的阳光，带着阿婆围裙上的面粉，带着石臼捣蒜的声响，更带着老院子里的时光，像槐花蜜似的，在记忆里酿了多年。如今路过槐树，总会忍不住驻足，看那一串串白花在风里摇晃，恍惚间又看见五岁的自己，踮着脚尖接落花，衣兜里装满了整个春天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