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

雨 天

前些天写了一篇题为《东山》的散文，这天傍晚，望着太阳慢慢滑入西山宽厚的臂湾，整个的县城，整个的山，甚至连整个的河水将以梦的形式沉浸于渐渐扩散的宁静里。

关于西山，在心中最为深切的情感里是一份不可替代的眷念，藏在心里总是漾起一圈圈有关“西山”的涟漪，停泊在岁月悠长的梦里。

县城坐落于由东山延伸出的一条南北向宽广、平坦的河谷里，一河清澈的水分开东西，于是有了河东、河西，东山、西山这样简单而明确的区分与称呼。

方向就是以某一个点为中心确定的，没有绝对的东，也没有绝对的西，南北亦如此。用固定的点和线标出并区分的地理意义上的方向除外。

环顾四周，县城在山的中央自然成了一个点，蜿蜒的芝河在这个点上切出一条线，像琴弦一样整日荡漾流淌出委婉的乐曲，琴瑟东西。

西山脚下有一面山坡叫河西坡，有一个山湾叫南圪𫭼，有一条山沟叫西峪沟，三个小小的村庄住了几十户人家寒耕热耘与县城隔水而居，隔岸相望。

娘舅家就住在山湾里。

狭窄的河谷里那些坡上、湾里、沟中整理出众多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农田，由水坝分流出部分渠水滋养润泽，水肥土沃，人勤地不懒，庄稼生长的分外茁壮茂盛。 红的，绿的，黄的花果鲜艳饱满。

水渠继续伸向更远的村庄与远处更平坦的土地。 尽头竞有一个小小的电站。

去娘舅家的路要踩着溪石，绕开水坝，跨过水渠，从隐在田间蜿蜒而上的小路穿过。高过头顶的庄稼就像稠密的丛林，斑驳的阳光在小路上晃来晃去，虫儿飞蛾来去不倦，蹦跳飞跃，突然会有小动物窜出，激灵的睁圆了眼睛望着我惊恐不已，它哪里知道我一点也不比它平静多少。它窜入地的另一头，我一路小跑。

跑出“丛林”气喘吁吁的我总会坐在村口略高的土坎上，看着坝上浅绿的河水绸缎般均匀的滑下，被突然反卷的坝底扬起一片白色的水花瞬间坠落挂起的瀑布，看着水渠闪烁着粼粼星光蜿蜒修长的身姿一路欢畅，看着错落的农田簇拥着一团一团的绿色轻风摇曳，看着河东林林总总和黄土一样颜色的房屋错落有致，在一种极其自然安好的美丽中却被一种深切的孤独笼罩着。

我喜欢这条小河，喜欢这座水坝，喜欢这条长渠，喜欢这片土地。

因为，走过这些就是娘舅的家。也是我的家。

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妈妈。

妈妈走时有多么的绝望，离我而去时又是怎样的痛。我不敢去想这些，很害怕把一千个痛拧在一起而更痛。虽然山那么青，水那么秀，缠绕在那个年月的记忆却令人唏嘘。

记不起妈妈的模样，不知道妈妈的怀抱有多么的温暖。

那一年妈妈还很年轻，我还很年幼。

许多年后妈妈生前的同学给了我一张她们的合影，怕我认不出还特别在照片的背面标注了母亲的位置。 再后来父亲又交给我一张他们的合影，背面是父亲记录的妈妈简简单单的生平。 妈妈年轻含笑的容颜从此永远停留在我的心里。

想妈妈的时候，只有无尽的泪水顺着面颊流过嘴角，流入心底，悲凉凄切。

娘舅家的窑洞就在西山山湾的半坡上，原土的院子整理的平整瓷实，院畔两颗粗壮的枣树上用绳子系着两只白色的乳羊，只为取一碗乳汁喂养孤幼的我。 稍大一些我便跟在表哥的身后，折一枝细柳牵着羊爬上西山更高的地方，那里有青葱的草坡，成片的果园（哦，差点忘了，那片果园叫花果山）。 羊安静的啃食时，我和表哥躺在草地上像数星星一样数着树上青涩的果子，聆听瀑布跌宕的水流以及河东偶尔传来某个妈妈呼喊孩子回家的声音。 微风拂动，草尖在我发间温柔的梳理像妈妈的手，我任由它耳边婆娑带我入梦，那水流，那呼喊的声音也会随之入梦。

我幻想着能听到妈妈同样的呼唤声。

这个时候是最不觉孤单的，有轻风，有绿草，有白羊，有表哥还有能让嘴角微有笑意的梦！

有时，我们会登上山顶，向着更深邃的远方望去，那里群山无尽，绵延不绝，云蒸霞蔚，朦胧飘渺。傍晚，太阳温顺的又被藏在了更遥远的山后。

那里是？

它去哪里了？

我指着远山落日仰脸问表哥，像是在问我的妈妈她又在哪里了呀？ 表哥什么也不说，爱怜地摸着我的头，一滴泪水落在了我的面颊。

表哥流泪了。

我也泪流满面。

如果妈妈看到我们流泪的样子那该有多么的伤心！

那时，我有那么多的问题，而他最不愿，最害怕回答的就是关于我的妈妈。

我忽然感觉到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妈妈在我的记忆里留下那么多的空白，我努力地填补着，试图打开笔墨用阳光的色彩勾勒出一幅清晰的画面，河西，西山，阳光，云霭，水坝上激流坠落的喧哗，水渠里清澈明净的流水，浅水中涟漪环绕的溪石，田园，院落，枣树，青青的草坡，高高的山顶，还有妈妈回首这些场景的样子。 而这一切在我将要打开时却已湮没在桥梁、街市、高楼以及鼎沸的人声中。

纵然如此，我依然可以清晰的分辩出它曾经的模样。

我确定这一切都是妈妈熟悉并曾经热爱过的。

傍晚，站在相连东西的桥上，芝河春水盎然，带着暖意的风丝丝缕缕，吹乱了夕阳浮在河面橙红柔软的颜色，西山高大、清晰的倒影渐渐铺满了整个河面，将最后一抹阳光托上东山之巔，连同铁塔镀了一层金黄目送着太阳温暖地沉入西山的梦乡。

光阴悄然也明确地在日出日落里星移，如此来去往复里有多少悲欢，聚散。

此刻，这座桥和桥上的我便成了一个点，东西从这里延伸而去，无边无际。 太阳在这边西沉也在另一头东升，不休不止。 看到的与无法看到的江河湖海，高山平原无论在东在西都真实的存在着，绵延，浩瀚。

生命里，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次过往，某一种至亲至爱都会长久地安放在某一个人心里。

西山是美丽的，心灵深处那份至爱深怀已永远留存、融入在西山的美丽之中，并一同深深的安放在我的心之深处。

写于2025年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