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里的那本书

陈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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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农历三月十五，天还没透亮，我就揣着那本翻旧的《寿州民俗记》，拉着老伴的手往四顶山赶。自打定居滁州，每年这时候我都得回来，不为别的，就为这奶奶庙的庙会，还有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这本书——纸页泛黄，却记着咱寿县人的根脉。

山脚下的路灯还朦朦胧胧，远远就看见车灯连成串，像条发光的银蛇盘在八公山路上。老伴瞅着手机说：“导航显示堵了三公里呢。”我拍拍怀里的书笑：“四十年前跟父亲来，天不亮就得步行上山，哪有这水泥路？你看现在，应急通信车停在路口，特警们维持着秩序，老传统碰上新日子，热闹不减当年。”

凌晨四点的奶奶庙前，香烛火星子在细雨里明明灭灭。好多人手里攥着根红漆木杆，我指着书里的插图对老伴说：“这就是‘金箍棒’，老辈人说摸了能祛病消灾，你看如今孩子们举着它跑，倒像小孙悟空闹庙会。”庙门匾额“碧霞元君”四个金字被香火熏得发亮，忽然想起书中记载，这庙会从明代起就是皖北香火最盛的祈福地，求子的、盼丰收的，都把心愿系在红布上，往古柏枝桠间挂。

沿着青石阶往上走，商棚渐次热闹起来。

有位阿婆摆着虎头鞋，针脚细密，黄布底绣着粉牡丹。“您这鞋跟我书里画的一样。”我翻开《寿州民俗记》里的手绘图，阿婆眯眼笑：“闺女眼尖，这是‘平安鞋’，鞋头绣虎是借泰山奶奶的威，鞋底纳的是‘五谷纹’，以前新媳妇都要给长辈做，现在年轻人图个吉利。”



旁边摊位飘来豆腐脑的豆香，摊主舀着雪白的脑儿说：“尝尝咱八公山的‘金镶玉’，庙会必喝，书里没写吧？当年赵匡胤吃的‘大救驾’糕点，如今咱改良成低糖版咯。”



晌午在山腰歇脚，翻开书里夹着的老照片——1985年的庙会，父亲穿着蓝布衫站在石牌坊下，背后是稀稀拉拉的商棚。再看眼前，梨花雪海漫过山坡，“梨香雪海”的石碑旁，直播的年轻人举着手机跑过，镜头扫过抬阁、肘阁的表演。那些扮成戏曲人物的孩童悬在铁架上，跟着锣鼓点子晃悠，比书中记载的“社火”更鲜活。老伴凑过来：“你看那卖艾草香囊的摊子，旁边就是扫码支付牌，老手艺也赶上新潮流了。”



走到“挂红”的古柏下，正赶上黄昏仪式。有对年轻夫妻把丈长红布系在枝头，红布随风展开，像给古柏披上嫁衣。我摸着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勒痕，忽然想起书中写的：“红布系柏，心香寄天”，这传承几百年的祈愿，如今从老辈人的粗布换成了机绣绸缎，可人们攥着红布的手，依旧带着温度。

旁边戴眼镜的小伙子捧着笔记本记录，我笑着搭话：“小伙子，记啥呢？”“记录非物质文化遗产呀，您看这古柏的年轮，不就是活的史书？”



暮色里下山，手机突然收到家族群的视频通话，外孙子举着刚买的虎头鞋喊：“姥姥，这鞋上的老虎会‘嗷呜’叫！”原来摊主在鞋头缝了发声装置，传统手艺添了趣味。

老伴翻着相册说：“你看现在的庙会，有直播、有文创，可那敬香的虔诚、挂红的祈愿，跟你书里写的没啥两样。”我摸着封皮磨出的毛边，忽然懂了父亲为啥总说“书要跟着人走”——那些落在纸页上的文字，只有在庙会的烟火气里，在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中，才能真正活过来。

山脚下的路灯亮了，照见“3·15物资文化交流大会”的横幅。想起费孝通先生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咱这奶奶庙的庙会，不就是这样？老辈人传下的规矩，在新时代的日子里开了新花。怀里的《寿州民俗记》又添了几道折痕，那是今天新记下的：应急通信车的蓝光里，香客们捧着手机给远方的亲人直播；卖传统糕点的老板，用二维码收款时，围裙上还绣着“风调雨顺”的吉祥话。

夜渐深，回头望，四顶山的灯火像散落在山间的星星。老伴问：“明年还来？”我笑着点头：“来，带着外孙子，外孙女俩宝贝来，让他俩摸摸古柏上的红布，尝尝刚出锅的大救驾，再给他讲讲这本书里的故事——有些东西，得亲眼看着、亲手摸着，才能刻进心里。”



山风送来隐约的钟鼓声，混着夜来香的气息。忽然明白，庙会不是简单的热闹，是一辈辈人把日子过成了诗，把心愿系成了绳，让老传统在新时光里，永远有暖融融的烟火味。就像书里夹着的那朵二十年前的庙会槐花，至今仍带着春天的香气，轻轻一碰，就簌簌落进心里。

【注】部分图片来源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