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小记

变焦靠扭

　　

新房装修，阳台是值得考量的地方。有人封起来，拓展客厅面积，有人不封，用玻璃推拉门隔开，让它自成一体。

我家就没有封。

新居在县城新区，楼高百米，选的是顶层。阳台正对东南，视野开阔，光照正好。

搬家时友人送来两盆幸福树，一米多高，树干粗壮挺直，枝叶茂盛。一盆摆在靠近护栏的最左边，一盆摆在最右边，虽然已近春节，阳台却一下子有了绿意和生机。

第二年深秋，网购了一株日本海棠，拆开严实的包装，果然算得上老桩。根部裹着大团泥土，外加一层层塑料薄膜。离根不远，分出三条虬曲粗枝，往上再分，就有了无数枝条。枝条长着绿叶，有的还挂着花苞。花苞即将绽开，顶部颜色鲜艳，红红的异常醒目。盆和土早已备好，盆是陶瓷盆，土是山中腐叶土。小心翼翼栽上，浇好水，放在左边那盆幸福树旁，静待成活。进入冬天，气温降得厉害，树枝上的叶子开始掉落，一天比一天掉得多，最后一片也没有留下。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也掉了，一颗颗全在盆里。想必是没能栽活，不再心心念念。由它去吧，只可惜辜负了一番美意。

　　春节没有过完，迎来了第二场雪。雪不大，却也扬扬洒洒。感觉阳台有动静，透过玻璃望出去，是一群麻雀，七八只，也可能是十几只。它们叽叽喳喳跳上跳下，像在嘻戏，又像是在找寻食物。去厨房抓来一把米，想要招待招待这些小家伙。门刚拉开一条缝，它们呼的一声，扑棱棱全飞了。雪花穿过护栏飘过来，落在阳台地砖上，转瞬即逝。幸福树叶子上的没有化，不声不响地有了一层白。米粒就不放回去了，撒在阳台外沿和盆土里，万一哪天麻雀们再次造访，冰天雪地的，也不至于空腹而归。这才发现海棠树上已经长出了花苞，每根枝条都有，一串一串，像从黄豆荚里剥出来的毛豆，只是大小不一，外型更圆，颜色更深。原来，它并没有死去，而是有意积蓄能量，等候某一个节气来临。

        

       海棠花终于次第开放。树叶还没有长出，除了含苞的花蕾，满树尽是娇滴滴的红艳。抬眼望出去，灰色的山峦有了一些嫩绿，油菜花正在盛开，远一片近一片的黄得撩人。

        过不多久，鸳鸯茉莉也开了。这个盆栽是在花店里买的，起初以为一株植物能开不同的花，这才明白，花是一种，只是颜色发生了改变。花开五瓣，初始紫红，渐渐变淡变浅，最后成为白色。花朵不断开，颜色不断变，翠绿的枝头纯白和紫红相间，奇妙无比，十分耐看。一同买回家的还有盆三角梅，可能还不到时候，也可能养护不周，花倒是在开，零零星星的几朵，风头全被绿叶抢了去。

       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在空盆里栽了几株苦瓜苗，这种既是药材又是蔬菜的植物见土就活，生长速度快得惊人，一天一个样，甚至一天几个样。藤蔓延伸，顺着护栏往上爬，到了顶，扭头朝左朝右，几天就爬满了阳台右侧的栅栏。开的花玲珑小巧，米黄色，也是五瓣。结的瓜青绿鲜亮，长长的，中间大两头小，表面长满不规则的瘤皱，模样奇异乖巧。妻子喜欢那苦味，要摘来做菜。瓜是她栽的，她有决断权。也许当初本就不是为了观赏，只想尝尝亲手栽种的没有化肥农药的新鲜时蔬。她把阳台当作菜园了。摘就摘吧，但愿手下留情，不要一个不剩。

        保留下来的几只瓜挂在藤上，日晒风吹，渐渐成熟。顶部先露出橙黄色，慢慢向尾部延伸，变得通体金黄。随后顶端破裂，张开成三瓣，露出鲜红的籽粒。再后来，瓜壳瘪下去，在某一个时刻悄然掉落。苦瓜的一生就此终结，短暂而绚丽，相比多数花木，更让人赏心悦目，爱怜难忘。

　　又一个清明节，和妻子自驾走了趟云南红河自治州，去建水逛古城，去元阳看即将插秧的梯田。一路走走停停，来回十多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查看那些盆栽。容易开花的，自然开了，不易开的，已经长出新枝和嫩叶，比如那两棵幸福树。左边那棵浓密树冠下方的树杈上有一团灰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个鸟窝，里面还有三枚蓝绿色的蛋。满心欢喜过后，禁不住一阵惊奇。野生飞禽机警怕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鸟有如此胆识，不仅看中了我家阳台，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筑起了巢，产下了卵？回到客厅，将门拉紧，坐在沙发上静候，希望能尽早一睹姿容。

那是一只棕褐色的鸟，不知怎样就停在了护栏横栏上边。它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头扎进树冠，很久不见出来。

在花鸟市场见过，它是画眉鸟。

趁它再次离开，给所有花盆浇足水，暂停阳台上的一切活动。客厅行走轻手蹑脚，到了晚上，也不开电视和灯光，生怕弄出动静或突生异象，惊扰它不顾一切地弃巢而去。

这天，阳台上多了一只鸟，外形和先前那只差不多，感觉稍大一些。它嘴上叼有东西，站在海棠花枝上，仰头朝幸福树里望。不一会儿，里面那只飞走，它跳了上去，随即传出吱吱叽叽的声音。原来雏鸟已经出壳，两只亲鸟正四处寻食，你来我往，轮流喂养。

它们就这样飞来飞去，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直到幼鸟羽翼丰满，一只只飞向空中。

它们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太阳刚刚升起来，阳光斜射在阳台上，那些盛开的花朵显得格外娇艳。成鸟站在阳台边，轻声呼唤。几只幼鸟已经离巢，在花木间唱歌跳舞。接着，整整齐齐站成了一排。成鸟先飞，第一只幼鸟紧跟上去。然后是第二只。轮到第三只时，迟疑片刻，身体一缩，也飞了出去。

拉开紧闭多日的门，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环顾阳台，阳光灿烂，叶茂花繁。目光停在那个空荡荡的鸟巢上，一丝失落感从心尖生长出来，慢慢扩散，最后占据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它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去了田野，去了山林，去了该去的地方。它们还会来吗？谁知道呢。也许不会，这一别，已成永远。也许还会，不用很久，就在下一个繁殖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