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故事

文吾（陈斌）

今之小峰，清民时为小峰、大峰两乡，黄柏河西支流经之地。这里山大人稀水汤汤，藏着成串的故事。同学之父邓公，年过九旬，心中装满故事。我去拜访，恭谨地记录了几则。为尊重逝者，部分人名用化名。

活剐吴家娃子

吴家（gā）娃子（ázi）叫吴正方，国军士兵，川人，抗战结束后退伍，无盘缠回家，就地在郑贵山家做长工。

三年过去，没拿到工钱。郑贵山是依附国民党军队的地方武装突击队的头目，协助铲除共党分子，常行抢掠霸占之事。

吴正方找郑贵山要工钱，被陷罪捉拿。郑出五斤盐，请来王茂林将其活剐。剐皮至胸，未死，还在喊救命。王几刀捅死。

解放后，当地人将此事排成节目演出。

郑贵山被杀

郑必楚和郑贵山是叔侄，年相仿，住一条岗的两边。起初关系好得很，上山打猎、下河捕鱼都在一路儿。打猎得两只野鸡一人一只，得三只一人一只半；捕鱼下山后一人左岸一人右岸，各打各的，汇合后平分。

临近一妇人潘氏，长得漂亮，在家招婿张某，张生性懦弱。郑贵山和潘氏坎上坎下，在上面屙尿能歘到瓦，吐口水能喷到墙。潘有些风流，先和贵山好，后又和必楚好，致叔侄结怨很深。

后来叔侄结交势力不同。郑必楚和共产党游击队有联系，郑贵山依附国军某团当突击队长。郑贵山带人抓捕过郑必楚，人跑了没抓着，就用手榴弹炸他的房子。

解放军逼近宜昌，国军某团仓皇撤离，上四川下武汉都受阻，便投降了。郑贵山怕被共产党清算，逃进了雾渡河山里。由三个叔伯侄子轮流供养，一人负责一月。

他不敢露面，每天天不亮吃早饭，然后带着干粮上山，躲进岩洞窥伺，天黑后再下山。五个月后，侄子郑代祥去宜昌办事，郑贵山托他去看一下老妈和妻儿。郑代祥到小峰后行踪暴露。郑必楚率人将其捉拿，吊打，逼其说了实情。郑必楚将郑代祥继续吊着，迅速率四人持洋枪赶往雾渡河。

四人找到郑贵山的住屋，插上后门旁门的镣子，只留大门，然后两人一组在门外设伏。郑贵山夺大门出。他手持铁锨，撮满带油星火的地灰，向捉拿他的人面部泼去，得脱。遇第二组时被捉。捆绑后押到双龙山，按在悬崖（方言读á，下同）边跪下，然后朝头部开枪。子弹上膛前在头上擦了油，成了开花子弹，脑浆飞了丈把高。郑必楚上前，掏出郑贵山的生殖器，用石头砸得稀烂，边砸边说：看你还搞不搞！看你还搞不搞！

郑大英算命

小峰河来了一跑方的算命子，四川人，眼瞎，走路由婆娘牵着。此人算命很准，钱也收得很贵，还不分好歹一个价，他说命好命歹都是一样算的。

算命子婆娘生病，找到医生郑大英。郑为她免费开方抓药。算命子给郑算命，说他：有二十年的南方运；一张福嘴，一双穷腿；有女便无儿，有儿就半子；别看生前有，死后样样无。郑大英对前三句话无异议。他医术高明，家境很好，每年收五六十石课（约万斤）；他的臁腿巴子是平的，平时不敢卷起裤腿；他没有子嗣，约定由侄子养老，只能算是半个儿。只是对“死后样样无”不以为然，说起码上等的棺木早已备好了。

不几年解放了。郑家划成地主，侄子被关，夫人走了。郑大英吞毒药自杀。当地人在其屋旁挖了个坑，黄土塕了。

不信命的团长

南边有个算命子，算命得很准，人称“易半仙”。

驻南边的一国军团长慕名找易半仙算命。半仙掐指一算，大喊不好，称自己不敢说。团长身经百战，有些不信邪，说你尽管说就是了。半仙说：团长啊，你活不过一个月了。

团长听了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不打仗了，我身体也好得很。你瞎说，我不信。他随即撂下狠话，说我如果活过了一个月，就来将你一枪崩了。

团长回去后，到了第三十天还安然无恙。晚饭时，他吆喝身边的士兵们大吃大喝一顿，说吃了后去找易半仙。不料吃鱼时，一大根倒挂刺卡在了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死了。

善地主杨汉川

县参议员、杨家河人杨汉川，人称“善地主”。

邓家是杨家的佃户。杨汉川喜欢吃花生，每年送去一斗花生，他就少收你一斗课。一年歉收，邓公到他家求让课。杨母不肯。求再三，答应免三斗。邓某起身离开。在里屋睡觉的杨汉川披衣起身，追出来说，一大家子人的困难，不在一斗两斗。答应免去三石，另外三石用花生抵一石，杀猪子卖了抵一石，明年收了再还一石。

杨汉川出门时请两力人抬轿。吃饭时力人必须陪坐，说“他们吃饱了才能抬我”。走在路上，不管快慢，他都不催。

杨母和婆婆爱财，见从牛坪背米到小长岗的人多，就在路上买稀饭赚钱。杨汉川知道了，劝她们“施稀饭”。还说“施就施三年，见人三碗，不准收钱”。她们施了三月，不干了。

有一年，杨母在家杀年猪，水烧开了，帮忙的人却没来。杨汉川得知，责怪母亲平时待人处事太吝啬，不肯借人粮油。劝诫她们以后要多做善事。

杨汉川有三个婆婆儿。正妻易氏，侧室黄氏、秦氏。杨家的600石课（约600亩地），有200石为易氏嫁妆。当年易氏非200石嫁妆不嫁人，上轿前要家父写了契约才动身，还带了10多皮箱财宝。杨后来同日迎娶16岁的黄氏、秦氏。

杨36岁去世。痔疮动了手术，医生告诫百日内不能同房。秦氏去看望，他犯了忌。死后睡了捶砂刮底的棺木，做了七天斋，算是得了善终。

第二年宜昌解放。杨家划成恶霸地主，杨母被清算，赶到外面住崖屋，饿死后抛到崖的，肉被鸦雀子吃了。

毒妇杀养子

崔家弟兄名明襄、明秀。明秀早亡，女已嫁人，子崔金义，才12岁。明襄只一女，便收金义为子。明襄老婆马氏，为人跋扈刻薄。金义常挨饿，身体瘦弱，做事无力。

某天，崔金义去喂猪。一手提猪食桶，一手端一瓢糠面。腿踉跄，手发颤，糠面撒落地上。明襄妻马氏见了，上前一阵猛打。崔金义断气，被塕在猪栏里。

明襄回，马氏与之谋划，请穷汉胡启贺来帮忙将尸体背到山里丢掉。出六斗包谷，外加背尸体的一个背篓和一床蓑衣。

收拾停当，崔同胡夜半出门。崔在悬崖边丢了一个寻猪草的篓子，胡将尸体丢到了崖的。事毕，崔威胁胡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都活不成。

第二天，崔家声张，说金义昨天到后山寻猪草未归。众人寻找，见篓子，得尸体，信以为不慎坠崖。

后来，马氏得怪病，不停地搧自己的嘴巴，搧得血流不止，崔明襄阻止，遭死咬。马氏不久死去。

崔明襄死后，明秀长女追问，胡才说出真相。

牛娃子告状

在小峰，耕牛一年可吃上三顿饭。一顿是栽秧饭，是整田栽秧前的犒赏；一顿是割谷饭，感谢耕牛的劳作换来了丰收；还有一顿是过年饭，让耕牛和人一样享受年节。当地人不许杀耕牛，让其自然老死。

一头牛不能耕田了，被主人杀死。耕牛觉得主人对它寡情薄意，到了阎王府就击鼓告状。阎王派人拿来牛主人，让他们对簿公堂。牛说：我喝一口水你打，我吃一口草你骂，这千斤你来拉。说一千道一万，我一年只吃你三顿饭。死哒你把我的皮硝哒做鼓打，把我的肉割哒做菜下（hā），把我的骨头烧哒当肥料洒。我在生给你耕田种庄稼，老哒还要把我杀，你太没得良心哒。爹妈为你生身父母，耕牛为你养身爹娘，杀母牛杀出儿要坐三年牢，你杀耕牛最恶大。

阎王听了，招来小鬼，在生死簿上载明：某某三生做牛，以体验牛的辛苦。

2025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