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遥远的相望

张明（谢绝私聊）

我喜欢游览古村镇，也走过不同风格的古镇。江南水乡的古镇，小桥流水人家，扁舟在清澈的河道里，穿过不同形状的石桥，留下道道涟漪，岸上鸟语花香，游人你召我唤，依桥拍照，傍水留影，空气中溢满甜香；西南古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腊肉熏香味，和火辣辣的麻辣味，给人热烈的刺激，大江小河绕镇而过，载着热情，装着亲切，让人流连忘返：西北古镇，那石板小路穿镇而过，青石板上，似乎留有驼蹄的印迹，马蹄敲击石板的嗒嗒声和驼铃声，从小巷回荡着，翻飞着，飞向更远的西方，延伸连接了大漠与远方；还有根据知名作家的鸿篇巨著，描绘出的情景，而新建的文化古镇，字里行间的气息，同“古村镇＂那样的契合，那样的赋有诗情画意……

这些风格迥异的古镇，又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热闹、嘈杂，游人如织，人声鼎沸，推销各色土特产的吆喝声，小吃名菜店前的拉扯招呼声，还有尾随身后，请你住店的小孩乞求声……让人感到浓浓的商业气味，有美中不足的遗憾。

来到湖南郴州永兴市板梁村，却给我留下另一种感觉，如同参观一个天然博物馆，寂静，安详，深邃。

安静的游客中心只有一个姑娘，我们买完门票，想请位导游，那位卖票的姑娘起身说：“我领你们去吧，中午没有导游了。”

来到村口，导引牌标示接龙桥。明代成化年，由刘氏族人刘永春建木桥，清康熙40年翻修为石桥，三孔九板，船型桥墩，桥面石板已被时光磨砺的斑驳发亮，更显厚重而庄严，它经历了风雨，记录了沧桑，承载了时光。

桥下清清的板溪河，平静舒缓地流淌着，好似不停地述说着，板梁村的故事与传说。

过桥不远，我们拾阶而上，来到龙泉古庙，这里是板梁村世世代代村民求财运，讨吉祥，乞平安的精神所在。走进庙内，也许是从亮到暗，里面黑洞洞的，顺着烛香味，一座一米高的青石大香炉，走近细看，香炉造于清道光16年。四壁已被香火熏得黝黑黝黑。导游告诉我们：“板梁村出门经商人多，出门短则半年，长则数年，出门前都要在这里烧香拜佛，以保一路平安，生意兴隆。女人们也来烧香，保佑在外的夫君平安顺遂，一年到头香火不断。”

出了龙泉庙，向高处登，有一座不大的楼阁，青砖黛瓦，古朴雅致，门楣上书“望夫楼”，两侧雕刻着“相思一望中，幽梦三千里”的对联，饱含忧伤与沧桑，道出家妇们期盼之切，思念之远。

我乘兴登上望夫楼俯视，一边是古村的院落，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屋顶黛瓦连片，马头墙分辨着一家一户的界限，有三进院的大宅，有两进院的中宅，还有一进院的小宅，似乎分辨出兴盛与平庸，富贵与清贫谐，却分不开和谐。另一边，板溪河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形，绕村而过，河边是一段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导游说：“这是古石板原物”。我突然感到，这望夫楼的地址，一定是村里的妇人们，不约而同选定的，这即能看到板溪河的码头，也能望见官道上来往的行人。

一天的劳作后，妇人们站在这望夫楼上，向远处眺望着，寻觅着，看码头靠岸的大船上，是否有自己做生意归来的夫君；望官道上，是否有在外为官夫君的坐轿。远处悠远变幻的云朵，近处是潺潺流水和水中的落叶，耳旁是似有似无的风声，这风声好似传递着夫君的心绪……一切似乎渐行渐远。可是，她们仍望着，仍寻着，仍盼着亲人的身影，她们一手搭作阳棚，一手牵着女儿，从青丝望到白发；随她们而来的女儿，又接着望着，盼着……成为扳梁村古老的传说。

我站在这望夫楼上，想起那己被香烛火熏的熏黝黑黝黑的墙壁，那浓浓的，不灭的香火，焚香点蜡的妇人，虔诚地乞求，是那样的单纯，单纯到唯一，是那样执着，执着到一代接一代地焚蜡、敬香。又一代一代望着、盼着，把扳梁村盼兴旺，望发达，而她们或许望眼欲穿，或许有喜有悲。可这却是扳梁村延续的根基。

板梁村始建于元代，背靠象山，面临板溪河，分下、中、上三村。现有360多栋明清风格建筑。传说是刘邦弟弟刘子方的后代，以农耕经商，逐步繁衍生息发展而来，而那些在外经商的，做官的后代，又在全国建立了刘氏村落40多处，遍布各地。

在夕阳下，我俯视着这古村落，金色的余晖，洒在屋顶上，古村的大树上，连袅袅的炊烟也被染成金色。夕阳把房屋、树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凝神望着，思索着，这古村为什么能走出那么多人？而且走的那样远？那样好？

“我们继续参观”，导游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

跟随导游来到一个不大的院子，门前导引牌写着“松风私塾”。进了屋子，墙上挂着孔子的画像，屋内共摆有八个红色小桌案，另一面墙上，两幅古村的水墨画，淡雅精致，两旁“世间善事忠和孝，天下良谋读与耕”的对联吸引住了我，我久久地站在对联前，反复朗读者，体会着，似乎明白了什么，悟出了什么，刚才的思索有了答案，是！一定是！板梁村的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们从这小小的桌案旁站起来，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出去，而且走的那样远，那样好。

在这寂静的“松风私塾”院子里，我好似看到一位清瘦的老者，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握着戒尺，摇头晃脑，目光炯炯，围着桌案走着，看着，听着。桌案旁读书的孩子，有的衣冠楚楚，有的衣衫褴褛，有的一脸稚气……可他们都精神抖擞，信心满满，读书声那样清脆，那样悦耳，目光中充满朝气，充满期盼。那朗朗的读书声，那浓浓的书卷气，打破了板梁村的寂静，冲出院墙，飞向高处，随着清风，向那悠远的方向飞去……

导游告诉我们：“自明清以来，板梁村先后进士及第11名，贡生49名，禀生365名，出将入仕上百人，三品高官就三名。所以，板梁村经皇帝御批，可以使用龙的村子，这才有了接龙桥，龙泉庙，龙头墙等”，她的表情和话语自豪而骄傲。

出了松风私塾，顺着寂静的村间石板小路，两旁高墙深院，栋栋建筑考究大气，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导游特意给我指了一个高高的龙头墙，仔细望去，石龙盘在墙头，气势威武又灵气活现，也许，是这龙头墙，保佑着板梁村的后代们！

来到刘绍苏的三进院，门前的木屏风设计的古朴机巧，雕工精湛细腻，雕刻的朵朵梅花，能摸出根根花蕊；草木青葱好似溢出草香；阳刻阴刻结合的飞鸟走兽，似飞似走…进了客厅，水磨青砖的墙壁平整光滑，砖与砖的勾缝，均匀精细，象幅立体画；窗户上雕刻“忠孝”二字。刘绍苏官职三品，为浙江漕运。厅堂里展示着一顶二人抬的小轿，是其弟刘绍连为他所制，非常精致奢华，轿子材料是金丝楠木，轿门图案，完全按照三品官服，前后衣襟图案雕刻的。我爱人还坐在轿前拍照，以示享受。也许，板梁村的道路过于狭窄，本该坐八抬大轿的高官，在自己家乡，只能坐两人轿了。

出了刘绍苏家，顺着神秘、狭窄的石板小路，来到刘绍连家的钱庄，他是板梁村首富，板梁村商人，以经营木材和铁矿石为主，财富滚滚而来，从各地赚回的金银源源不断。刘绍连办起了板梁村第一个钱庄。我仰望着钱庄厚重的墙壁，高处小小的窗户，抚摸着严实的铁门，敲击着高高的柜台，耳边似乎响起，存钱时的吆喝声，银元碰出悦耳的哗哗声。这里记载着板梁村从小到大，从穷到富的历程。导游满意地说：“板梁村的商人，外运木材，铁矿石，回来的船上，装满了各类石材，全村的大小路，盖祠堂都用这些石材。他们把家乡建设的美好、富足。”

是啊！一代代板梁村的商人，离多聚少，把挣回的钱，修老宅建祠堂，修桥补路，建私塾，育后人，光耀门楣，才使板梁村兴盛延续。

踏着石板路，游览古商业街，古井，奇石……这都显示着，古板梁村的傲风骨气。

我眺望着远方屹立的古塔，我想起老子的一句名言：“合抱之木，生于毫未：九层之塔，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啊！板梁村世代村民，都在积累着，培育着，延续着，出发着……

最后，我们来到中村刘氏祠堂，高大的红色大门两侧，礼、义、廉、耻，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古训。门楣上挂着清朝那位皇帝御批的文字，因悬挂过高，我无法看清，导游象背书一样读了原文，我已记不全了，意思是表彰板梁村赈灾救民的文字。给人厚重威严之感，持久感化之意。

不知什么原因，下村已无人居住，留下了古老而沧桑的大院，使这里更显得寂静苍凉，好像诉说着时代变迁的故事。

我转身又看到墙壁上几张红纸，虽已有些褪色，但黑色的毛笔字还清晰可辨，是一张2024年，板梁中村考取大学的红榜，共24人，我虽一个都不认识，但我还是一个个读出他们的名字，我像是读着板梁村的过去，读者板梁村的未来，读着一个家族，一个民族兴盛发达的史书。读着读着，我似乎又听到松风私塾里，老先生将四维八德一字字讲授，学生朗朗的读书声；听到为科第考生送行的鞭炮声；看到了送孩子上大学，全村人群欢天喜地，充满希望的场景。

此时，寂静的板梁村，更显其深邃，它静静的相望着未来！

2025年4月12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