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上的光阴

草莓妈妈

<p class="ql-block">  晨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洒在褐色的墙面,点点金光恍惚带我穿越了时光。那些金箔般的碎芒穿透老木窗棂,在堂屋地上织就流动的网。母亲伏在黑漆斑驳的缝纫机前,银针牵着细线织过粗布,藤椅上的阿婆膝头永远摊着一件未补完的旧衣。她们的身影被光裁成剪影,定格成记忆里最温柔的底片。</p><p class="ql-block"> 那年蝉鸣格外焦灼。当父亲把下肢瘫痪且患有结核病的阿婆从贵阳接到我家时,年幼无知的我,尚不懂得母亲肩上压着的重担。一家老小九口人挤在临街简陋的二层小木屋里,缝纫机的咔嗒声与阿婆的咳嗽声交织,那便是母亲生活的主旋律。母亲总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就起身忙碌家务,阿婆醒来后,她会像抱婴孩般,将阿婆轻轻挪到藤椅上,用温水浸过的毛巾细细擦拭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再为她沏上一壶热茶,做好早餐。</p><p class="ql-block">“光容,这鸡蛋你拿去给孩子们吃吧……”</p><p class="ql-block">“妈,您得补补身子。”母亲把盛蛋的瓷碗推进阿婆怀里。碗底仿若映着曾幺爷杂货铺赊货的借据,那些歪扭的钢笔字像秤砣坠在母亲的脊梁上。</p><p class="ql-block"> 藤椅边的时光缓缓流淌,伴随着缝纫机的咔哒声,阿婆常用她那柔和温婉的声调,给母亲讲述那些泛黄的往事:朗朗书声的校园,少女踮脚偷看先生批改作业时的心跳;结婚时购买的红贝棉怎么也装不满一对枕头;祖父被捕后的人情冷暖以及他牺牲后孤儿寡母凄苦度日的艰难……母亲膝头的针线笸箩常汪着水渍,婆媳俩的泪珠在补丁上结成盐霜。</p><p class="ql-block"> 求医问药的路比偏岩河还曲折。父亲背着竹篓翻过无数山梁,多少次雨靴满带泥泞,带回的药单子上写着“乌骨鸡须通体雪白,骨墨如夜,百花蛇身24朵花,虎骨、穿山甲……”母亲放信给十里八乡,特别是那些来自苗乡的族人,总能寻得那些附带生物密码的灵药。当药香混着鸡汤的雾气漫过窗棂,好似一缕佛光透进堂屋,半身瘫痪的阿婆有一天竟奇迹般站直了腰杆。康复后阿婆又回贵阳四叔家生活。</p><p class="ql-block"> 1979年的蝉声带着秋意。在贵阳病危的阿婆执意要回沙土小镇,说是想念母亲熬的嫩瓜粥。那年大旱,田垄裂开焦渴的唇。母亲挨家叩门,终于在镇尾邻家找到拳头大的青瓜。炊烟升起时,阿婆就着母亲的手啜粥,银发垂落在瓷碗边:“光容,来世让我做牛马报答你。”</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月光像一匹素绢铺满床前。母亲独坐床沿,将艾姜水一点点揉进阿婆稀疏的白发。子时的鞭炮声惊起夜鸟,七十余载的光阴在老人喉间化作一声轻叹。晨光初现时,母亲握着阿婆留下的瑞士表坐在藤椅旁,表链上凝结的露珠,不知是晨雾还是未干的泪。</p><p class="ql-block"> 出殡那日,镇上许多人都来为阿婆送葬。白幡飘动处,老街坊们都说林家媳妇的孝心感动了菩萨。而我知道,真正的佛堂就在那方寸之间——缝纫机与藤椅丈量的距离里,盛放着婆媳俩相濡以沫的春秋。</p> <p class="ql-block">阿公阿婆(我祖父祖母)的结婚照(拍摄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旧时很多女子读书年龄都比较大,阿公阿婆是师生恋,他们年岁相差无几)</p> <p class="ql-block">阿公32岁生日照。阿公是中共地下党员,1940年被捕,1941年被国民党秘密杀害。</p> <p class="ql-block">阿婆,照片拍摄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小楷子写得很好,解放后当了一名小学教师,也是我们兄妹几人的启蒙老师。</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照片(为了一家的生计,常年不分昼夜的缝纫,母亲颈椎严重侧弯,头侧偏,1300度深度近视。照片拍摄于2005年)</p> <p class="ql-block">1984年摄于沙土阿婆墓前,左起我姑妈、我妈、苟姨</p> <p class="ql-block">1984年摄于沙土阿婆墓前,前排左起我父亲、我姑妈;后排左起我二伯、我大伯。我父亲五兄妹,祖父被捕时,父亲四岁半,最小的姑妈半岁。</p> <p class="ql-block">1984年摄于金沙家中,左起我姑妈、我妈</p> <p class="ql-block">全家福,摄于1988年1月。第一排左起我母亲、最小的弟弟,我父亲:第二排,左起我二姐、我、我大嫂、我哥、我五弟、我三姐、我六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