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

啄木鸟——6503013

四月，又到了采苜蓿的季节。

柳烟如梦，杏花堆雪。这时，水湄，路边，林带，地头 ，不时都能看到手提袋子采苜蓿的男女老少的身影。他们寻寻觅觅，寻找着春天率先探出地面的苜蓿嫩芽，心中盈满了对春天如期而至的欣喜，对故乡的深深怀念，对逝水流年的追忆与眷恋。

在几千里之外的烟雨江南，桨声灯影里的人们，春天最早吃到的是香椿。那是农家房前屋后的香椿树，在吹过大地的春风里枝头萌生的褐绿色嫩芽。每年的春天，无论是在通衢大街霓虹闪烁的大酒店，还是在市井陋巷烟火正炽的小饭馆，香椿炒鸡蛋，都是人们情有独钟的一道野菜。自古以来，春天，这道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家常菜，都牢牢地占据着长江流域人们的食谱一角。即使到了物质生活极为丰盈且衣食无忧的今天，在春风浩荡万物复苏的春天，出行，看山看水，感受不一样农耕文明与人文风情的人们，到了饭点，这道菜，仍是时常要点的。

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物产，不同的风俗，不同的烟火饮食文化。

缘于地理及气候的不同及差异，在新疆是很难见到香椿树的。这里的人们，在春天最先吃到的野菜，是苜蓿。绿色而无农药残留的野生苜蓿，丰富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餐桌。

物宝天华，苜蓿，也是大自然的馈赠。

阳春四月，踏青，赏花，采苜蓿，是天山南麓山前绿洲里的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章节与插曲。节假日里，人们相约，或步行，或一家人驾车，去有苜蓿的苍苍野地里，将破土而出的绿意盈盈的苜蓿嫩芽掐下，带回家中，洗净，焯水，拌上适量的食盐、香油、蒜泥、调料和切碎的小米辣，紫陌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茵茵苜蓿，就成了人们餐桌上绿肥红瘦，色香味俱佳且营养丰富的一道凉菜。

野生苜蓿，还有一种传统的吃法一一包苜蓿鸡蛋饺子。这种吃法不分族群一一汉族人吃，维吾尔族人吃，回族人也吃。制作的方法如出一辙，先将洗净焯水的苜蓿切碎，与炒熟切碎的鸡蛋搅拌均匀，做成饺子馅，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擀面皮的擀面皮，包饺子的包饺子，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家长里短，俄乌战争，柴米油盐酱醋茶，信手拈来，都是这时的谈资与话题。没有多长时间，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苜蓿饺子就端上了餐桌，清香四溢，成了舌尖上的美味。

这个季节，我也是采苜蓿队伍里的一员。蓝天高远，白云悠悠，鹤唳长天，雁阵横空。脱去了厚重的冬装，走出了漫长的冬天，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春天的美好一一春回大地，草木萌动，鸟语花香。在徐徐吹来的风中，我信马由缰，穿梭在绿枝摇曳的柳树下，不一会儿的功夫，手提袋子便装满了鲜嫩的苜蓿。掐苜蓿的手指因为浸染了苜蓿的嫩汁，而晕染上了重重叠叠的绿意，凑近鼻端闻一闻，野生苜蓿独有的清香直抵五脏六腑，沁人心脾……

苜蓿，豆科、苜蓿属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又被称作牧草之王，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及膳食纤维。叶片长圆形，花冠紫色。原产于地中海周边以及西南亚地区，后经西域千里丝绸古道引种至中原，栽培为饲料及牧草。唐朝诗人王维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这句诗，完全可以作为引种苜蓿的证据：“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在塞外新疆，苜蓿多呈半野生状态，不择土地瘠薄，自生自灭，生命力极为坚韧，年年依着时序，在春天里萌绿，而后又在萧萧秋风中枯去。



苜蓿，不仅仅是饲草，在灾荒饥馑的年代，还可以果腹，扮演过救民于倒悬之危的角色。

天有不测之风云，在跌宕起伏的漫长历史进程中，难免有天灾与人祸，而饿殍遍野。在战火、动荡、离乱，或因自然灾害导致粮食歉收的年月，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苜蓿，不知曾拯救过多少因饥饿而命悬一线的饥民，让多少奄奄一息的生命重又获得了新生。在死神一步步逼近，心如死灰的绝望中，他们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命若游丝，挪到田边地头，用苜蓿充饥，重续了风中烛火一样羸弱的生命；死而复生，又看到了翌日冉冉升起的太阳。查阅史料，或听老一辈人讲述经历大饥荒的苦难，既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慨万端，心生悲悯，泪眼婆娑，唏嘘不已。

人，是有集体记忆的，凭借书籍文字，或一代又一代人口口相传。

胃，也是有记忆的。

春风又绿江南岸，年年的四月，苜蓿都会星星点灯，召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走向远郊，走向田野。人们采回苜蓿，就能抚慰味蕾，一饱口福，吃到梦里梦外口齿留香的苜蓿凉菜，没齿难忘的苜蓿水饺。一箪食里，一瓢饮里，都是故乡的记忆，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