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个清明节,没有雨纷飞。那晚我上夜班,在便签上写下[清明]二字后,街上霓虹灯突然暗了,随即凉风袭来,樱花飘落一地。我因此有些惆怅,脑海里像是下起了那年清明后的绵绵细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或许是我太想要写好父亲的缘故,很多时候我都会不自然地想到父亲,却很难用文字去记录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留给我的印象,十分鲜明而深刻。他不象母亲那样絮絮叨叨,更不会象母亲那样对我们细致入微地温柔以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父亲一直是个十分固执古板的人。他脾气特别暴躁,翻脸比翻书还快。在家中,他拥有至高无上而神圣不可侵犯的绝对指挥权。他可以随心所欲做我们认为不正确的事,但我们只能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他对子女十分严厉,十次教育中,有九次要使用武力镇压与体罚完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离开了我们快十九年。在这十多年里,只要我们兄妹相聚,就会有说有笑有泪地回忆父亲,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修理我们的那些情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年七月,我们回家陪母亲过生日。几姊妹坐在老屋门前,又聊起了父亲,商量给父亲买祭祀品。母亲嘟着嘴,口是心非道:“遭打没遭够哦,莫给他烧钱!”老二笑着说:“这家人要论挨打的次数,只有我最多。”大妹哈哈大笑:“你不多才怪,叫你去放羊,你要把羊的眼睛蒙着在坝子里转圈推磨!”小妹笑的眼泪汪汪:“老汉(老爸)打我最狠的一次,是那次我和姐跟兵哥哥几人躲猫猫,搞忘了刨洋芋。我们听到他在坟包弯说话,就晓得要遭了。偏偏有个鸡仔又在茅坑里淹死了,老汉看到死鸡仔,他连挑的氨水都不倒掉,抓起响竿就追着我们撵…把我们打回家,那响竿只剩尺多长!”我们已笑得喘不过气,小妹却还在用手比划着响竿长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笑得眼泪滑入了脸上褶皱,抹着眼泪说:“一个冬窖里要烂多少红薯嘛,我用红薯磨点粉,改善一下生活,就要遭他打。莫说你们还犯了法!在他面前,你说话不小心,你就要遭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二笑得前仰后合,揉着眼睛说:“其实只要什么都顺着他,我们要少挨很多打。虽然他脾气暴,但大事也不含糊。那年下暴雨,他犯着胃病,一个人半夜去查看稻田坎,淋得一身湿……那次我在学校遭十队的修平打了,他中午顶着太阳在放学路上赌了他三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自父亲走后,我们一直用这种独特方式怀念我们的父亲。每次回家,我们数落完父亲的打人“罪证”,就提着一袋冥币送到父亲的坟前,只是有老二参加,祭祀会失去一些庄重之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年我们特意多买了很多扎一亿面额的冥币。母亲说太大的面额不好,老二说现在物价高,不要担心他不好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的坟墓坐落在自家田里。因为客观因素,他只能永远守护他小田的那堆黄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二在父亲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着:“老汉,这一张就一个亿,您当去洗脚就洗脚,想去桑拿就去桑拿,妈现在管不到您了,您随便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我们老家,虽然清明节的祭祀活动很少,但在每年七月半烧纸钱,腊月择日除草垒坟,新年初一挂坟飘拜年,都是儿女必不可少的应尽之事。而我们像父亲坟前的蒲公英花飘到了远处,只能在回家时才去拜望父亲一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所以,在清明节我想为父亲书文寄情,却愁思茫茫无法成文。也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清明节后的七号夜里,我梦见了父亲,连续不断地梦见了父亲的一些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梦见那年清明后,山林渲染上了深浅不一的新绿,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松林里清脆地响起“豌豆苞谷、豌豆苞谷”的杜鹃声。烟雨朦胧的小田湾,油菜花一片金黄。父亲披蓑戴笠,在过路田的田埂上挖了很多胖嘟嘟的折耳根,大声地喊着我,叫我拿折耳根回家,让妈用折耳根炒腊肉。过路田的胡豆被毁了青,翻出新泥灌满了水。父亲的裤管卷在膝盖上,弯着腰站在水田里,往田坎上耙着新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梦见夏天一个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父亲拿着蒲扇坐在皂角树下喊:“大毛过来,我给你掏耳屎。”我端着小板凳过去,坐在父亲身前,把头侧枕在父亲的腿上,父亲凝神静气地将掏耳勺伸入了我耳朵,耳朵里传来舒痒的感觉。那时的父亲,竟然那么温柔,那么的蔼可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梦醒时分,早上五点半。我对老伴说,我梦见了父亲。老伴说,肯定你老汉在那边缺钱了。我很少梦见父亲,或者说是父亲很少给我托梦。更奇怪的是,我梦到的居然都是被我们忽视了的,父亲生活中的一些温柔细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躺在床上,仔细地搜索着梦景,回忆父亲生前的一切。天亮时,我望着窗外的园林,樱花在晨风中缓缓飘落,花瓣坠在嫩绿的草上,惊醒了草叶上的露珠,也解开了我的梦境。我梦中的父亲,原来也有温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独上天台,我遥望着家的方向——老爸,您真的差钱了吗?待到七月中旬,我一定来拜您,给您送钱。若哪年在清明回家,我就给您整盘折耳根炒腊肉,再加一瓶高粱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对父亲的追思,不只在清明。清明至,不止是雨纷飞,不止是对亲人的思念。它更是万物复苏与重生的时节,承载着希望。我们反反复复地回忆着父亲修理我们的糗事,其实是父亲的刚强,已潜移默化成了我们的精神财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清明后的梦,我不但见到了父亲,我还见到了烟雨朦胧的小田湾,父亲耙过的田埂上,折耳根又茁壮地冒出了新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