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所有春天的所有早上,一朵野花开在你的眼里,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p><p class="ql-block">喜欢植物,喜欢所有的花花草草。林黛玉说她是草木之人,无非是和了草木的性情:自然,纯粹,清洁,自带灵魂的香味。当然,红楼梦里还有一个最具草木性情的人,呆香菱。</p><p class="ql-block">谁不想做一个草木之人呢?那么美好,那么纯洁,一如香菱所言:有清香之气。</p><p class="ql-block">出身乡野,自小和草木相爱相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终朝采采,除了挖自己吃的野菜,还承包二师兄的口粮。放学后一篮猪菜或一筐草,比做功课还要重要。总之,没吃过几十种野菜野果子、没玩死过上百只晴蜓蝴蝶不算在乡村长大。</p><p class="ql-block">被知识教化前,对植物的划分简单粗暴:人可吃,猪可吃,哪些清凉解毒,哪些可治头疼脑热。在庄户人家的锄头下,则更简单:庄稼和杂草。</p><p class="ql-block">后来读到"万物有灵且美",一个激灵,果然呐,那些植物不仅把气味、色彩植入我的血液和言语之中,还有召魂术,夜夜唤我"不如归去"。也是,曾经拼了命逃离乡村,后来发现,逃不了,逃得了身,羁着心,心还是要回去。</p><p class="ql-block">美必须脱离了实用主义,从生存中拎出来,才水落石出。这话说的实在。解决了温饱以后,我对草木有了精神上的惺惺相惜,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亲。那些有恩于我的野草野菜,熟悉的眉眼放在心上好像在油锅里滚了千年万年。</p><p class="ql-block">很多野花野草,我并不知姓甚名谁,为给它们找名字,也煞费苦心。读楚辞,读诗经,读红楼梦植物图鉴,关注植物公众号,自从有了鉴花APP,倒是省劲多了,一扫便知。从此再也不能忍"不知名的花儿"这个定语,甚至觉得"野花野草"都是唐突,怕花儿听了要生气。家花野花共一色,谁说野花就比家花低贱?人家也是爹生娘养,有名有姓有身份证好不好。</p><p class="ql-block">我在此,草木在彼,中间隔着浩荡的名字。名字是一种连接,有了名字,就有了线索和途径,打开了虚无,进入它的前世今生,它的来历,去路,背后深阔的隐情。我让它们一次次复活,徜徉其中,就像小时候在南坡的夹沟里,在一片荒草之中觅一棵大麸子苗。那一刻,我就是它们其中的一株。</p><p class="ql-block">一向信奉对人对事的了解,都是知与爱正向叠加的过程,因为喜爱而想要知道,知道得越多就会爱得更深。知道的越多越觉得知道的不够多。</p><p class="ql-block">下班后,与牛老师去西陈花苑。虽比不上真正的原野,差强人意,也算一方净土。流苏林里,小紫花小黄花,细细碎碎开了一地。拍它们不容易,无风也自摇,得哄好久,才稳往身子。我得撅腚向天,俯首向地;血液往脑袋冲,心脏持续处于空档状态,于是,一朵摇摇的小紫花便开在了我的手机里。</p><p class="ql-block">看着手机里的这朵小紫花感觉很治愈,很幸福,就像宝玉那句"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p><p class="ql-block">牛老师问,啥花?我说,俺叫面布袋,学名,甜地丁。</p><p class="ql-block">相比于城市里长大韭菜麦苗不分的牛先生,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渊博特富有。完全可以做他的老师。</p><p class="ql-block">如果将人分成植物和动物,我肯定属于植物类的,动物只是我的同伴,植物才是我的同类——如蒲公英,等待被发现,被欣赏,被带往远方。</p><p class="ql-block">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或许,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回去的,回到草木中间,行走在草丛里,从此进入轮回,下落不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