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香谱》（一）

睿文

陈敬《香谱》（一）

原序

香者，五臭之一，而人服媚之，至于为《香谱》，非世宦博物尝杭舶浮海者不能悉也。河南《陈氏香谱》自子中至浩卿再世乃脱稿。凡洪、颜、沈、叶诸谱具在此编，集其大成矣。《诗》《书》言香，不过黍、稷、萧、脂，故香之为字，从黍作甘。古者从黍稷之外，可焫者萧，可佩者兰，可鬯者郁，名为香草者无几，此时谱可无作。《楚辞》所录名物渐多，犹未取于遐裔也。汉唐以来，言香者必取南海之产，故不可无谱。

睿文批注：香者，五臭之一，五臭即膻、焦、香、腥、朽。而《陈氏香谱》中之子中乃陈敬字也，陈浩卿者，陈敬之也。两代人习诗、书，诵《楚辞》，兼以颜氏、沈氏、洪氏、叶氏诸家香谱之纂汇集而成。实为人类有史以来关于《香谱》之集大成者。

卷一

《香品举要》云：“香最多品类出交，广、崖州及海南诸国。”然秦汉以前未闻，惟称兰、蕙、椒、桂而已。至汉武奢广，尚书郎奏事者始有含鸡舌香，其他皆未闻。迨晋武时，外国贡异香始此。及隋，除夜火山烧沉香、甲煎不计数，海南诸品毕至矣。唐眀皇君臣多有沉、檀、脑、麝为亭阁，何多也。后周显德间，昆明国又献蔷薇水矣。昔所未有，今皆有焉。然香者一也，或出于草，或出于木，或花，或实，或节，或叶，或皮，或液，或又假人力而煎和成。有供焚者，有可佩者，又有充入药者，详列如左。

睿文批注：《香品举要》为陈敬所作，现已亡佚，其中所列：香最之品类出交、广、崖州及海南诸国。此中所言交，系指交州，即今之越南大部，广，指广东，广西，崖州指海南，海南诸国，系指东南亚一带。秦汉所指兰，蕙，椒，桂，系指佩兰，蕙草，花椒，肉桂。鸡舌香，即今之丁香，昆明国即汉时之滇国，或后期可称为南诏之国，蔷薇水即玫瑰香水。而此中所述‘除夜火山烧沈香、甲煎不计其数’中之甲煎为贝壳制作之甲香，而林语堂所纂《苏东坡传》曾言于儋州夜焚沈香篝火与此契合。

香品

《唐本草》云：“出婆律国，树形似杉木，子似豆蔻，皮有甲错。婆律膏是根下清脂，龙脑是根中干脂，味辛香人口。”段成式云：“亦出波斯国，树高八九丈，大可六七围，叶圆而背白，无花实。其树有肥痩，痩者出龙脑香，肥者出婆律膏。香在木心中，婆律断其树翦取之，其膏于木端流出。”《图经》云：“南海山中亦有此木。唐天宝中交阯贡龙脑，皆如蝉蚕之形。彼人言有老根节方有之，然极难，禁中呼瑞龙脑。带之衣衿，香闻十余步。”今海南龙脑多用火煏成片，其中容伪。

睿文批注：龙脑香是一种属龙脑香科、龙脑香属大乔木，常有星状毛或盾状的鳞秕，木质部有树脂‌。龙脑香又名天然冰片，从龙脑香树脂与挥发油中提取结晶，其树主要分布于东半球热带地区，材质优良，高可达40-70米，最高的可以达到85米。其花两性，辐射对称，芳香，龙脑香产出树脂出油率为0.06-1.0%，可用于制作香料等‌。而此中所言婆律国，位于今文莱与加里曼丹岛。而段成式于《酉阳杂俎》中则言出波斯国，根据伊朗所处纬度，此言不虚。

叶庭珪云：“渤泥、三佛齐亦有之，乃深山穷谷千年老杉树枝干不损者。若损动则气泄无脑矣。其土人解为板，板傍裂缝，脑出缝中，劈而取之。大者成片，俗谓之梅花脑。其次谓之速脑。速脑之中，又有金脚，其碎者，谓之米脑。锯下杉屑与碎脑相杂者，谓之苍脑。取脑已净，其杉板谓之脑本，与锯屑同捣碎，和置瓷盆内，以笠覆之，封其缝，热灰煨煏，其气飞上，凝结而成块，谓之熟脑，可作面花、耳环、佩带等用。”又有一种如油者，谓之脑油，其气劲于脑，可浸诸香。陈正敏云：“龙脑出南天竺，木本如松，初取犹湿，断为数十块尚有香，日久木干，循理拆之，其香如云母者是也。与中土人取樟脑颇异。”今案：段成式所述与此不同，故两存之。

睿文批注：叶庭珪者，北宋学者，著有《名香谱》《海录碎事》等书，皆已亡佚。然于此书所载尚余片段，所记翔实，为后世提供学术价值。‘渤泥’即古代文莱，位于今加里曼丹岛北部。‘三佛齐’中国唐代古籍又称室利佛逝，其鼎盛时期势力范围包括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等大部亦产此香。

婆律香《本草拾遗》云：“出婆律国，其树与龙脑同，乃树之清脂也，除恶气，杀虫蛀。详见龙脑香。”

睿文批注：《本草拾遗》曰：“婆律香，出婆律国，产婆律香之树与龙脑相同，此树之纯净树脂，能除腐秽之气，杀蛀虫。详见龙脑香。”然婆律香即龙脑香，亦称冰片。

叶庭珪云：“沉香所出非一，真腊者为上，占城次之，渤泥最下。真腊之香又分三品：绿洋最佳，三泺次之，勃罗间差弱。而香之大概生结者为上，熟脱者次之；坚黑为上，黄者次之。然诸沉之形多异而名亦不一。有状如犀角者，如燕口者，如附子者，如梭者，是皆因形为名。其坚致而文横者谓之横隔沉。大抵以所产气色为高，而形体非所以定优劣也。绿洋、三泺、勃罗间皆真腊属国。

睿文批注：沉香木为瑞香科植物白木香干燥木质结油部分，是为种珍贵木材、香料与中药‌。沉香木植物树心部位因受到外伤或真红油菌感染刺激后，会大量分泌树脂帮助愈合，过程中产生浓郁香气之组织物。这些部分因为密度很大，能沉入水下，因此也被称为“沉水香”。沉香木主要分布于中国两广、云南、福建等地，以及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等地‌。而此中所言真腊、占城、渤泥，系指柬埔寨、日南、文莱等地，古人受地域、交通所囿，能如此列举一二，已非易事。

《倦游录》云：“沉香木，岭南濒海诸州尤多，大者合抱，山民或以为屋、为桥梁、为饭甑，然有香者百无一二。盖木得水方结，多在折枝枯干中，或为栈，或为黄熟。自枯死者谓之水盘香。高、窦等州产生结香，盖山民见山木曲折斜枝，必以刀斫成坎，经年得雨水渍，遂结香。复锯取之，刮去白木，其香结为斑点，亦名鹧鸪斑，沉之良久。在琼崖等州，俗谓之角沉，乃生木中取者，宜用熏裛。黄沉，乃枯木中得者，宜入药。黄腊沉尤难得。”按《南史》云：“置水中则沉，故名沉香。浮者，栈香也。”

睿文批注：《倦游杂录》系北宋太常博士所著，以仿照《容斋随笔》而作，该书涉及天文、地理、政治、经济、科学、文化、人物、奇闻等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内容可谓丰富多彩，只是此书现已亡佚。此书所记沉香木于岭南濒海诸州尤多，大者合抱，且多为屋椽、桥梁、饭甑桶等，而《谈苑》一书中则言：：“一树出香三等，曰沉、曰栈、曰黄熟。”即入水即沉者为沉香，入水上浮者为栈香，再次者为黄熟香。

陈正敏云：“水沉，出南海，凡数重，外为断白，次为栈，中为沉。今岭南岩高峻处亦有之，但不及海南者香气清婉耳。”诸夷以香树为槽而饷鸡犬，故郑文宝诗云：“沉檀香植在天涯，贱等荆衡水面槎。未必为槽饷鸡犬，不如煨烬向豪家。”今按：黄腊沉，削之自卷，啮之柔韧者是。

睿文批注：陈正敏宋代官员，曾任政和县令，与当时担任县尉之朱松（朱熹之父亲）同县为官。所著之书《遯斋闲览》《剑溪野语》等部作品，但多已亡佚。陈正敏则言，沉香木彼时其贱若此，刳木为舟为槎，于云梦泽间穿行，或以为槽，饲养鸡犬。何曾爱之宝之？所谓物以稀为贵，何须多言。

一名龙鳞香，盖栈之薄者，其香尤胜于栈。《谈苑》云：“沉香在土岁久，不待刓剔而精者。”

睿文批注：刓（wán）：削剃，雕琢。叶子香，又名龙鳞香。为体薄之栈香，香气浓于栈香。《谈苑》载：“因其埋于土中多年，无须削剔只余精华之沉香。”

昆仑：古代泛指中南半岛南部及南洋群岛一带的居民，以头卷体黑为特征。昆仑一词也指昆仑人所生活的地区或建立的国家。

薯蓣（yù）：即山药。因唐代宗名叫李豫，为避讳而改为“薯药”，又因宋英宗名叫赵曙而避讳改为“山药”。

《南州记》云：“生南海诸山，大秦国亦有之。”《海药本草》云：“味温平，无毒。主天行时气、宅舍怪异，并烧之有验。”《列仙传》云：“烧之感引鹤降。醮星辰，烧此香妙为第一。小儿佩之能辟邪气。状如苏枋木，然之初不甚香，得诸香和之则特美。”叶庭珪云：“出三佛齐国及海南，其气劲而远，能辟邪气。泉人每岁除，家无贫富，皆爇之如燔柴，虽在处有之，皆不及三佛齐者。一名紫藤香，今有蕃降、广降之别。”

睿文批注：另：李时珍曰︰今广东、广西、云南、汉中、施州、永顺、保靖，及占城、安南、暹罗、渤泥、琉球诸地皆有之。朱辅《溪蛮丛笑》云；鸡骨香即降香，本出海南。今溪峒僻处所出者，似是而非，劲瘦不甚香。周达观《真腊记》云︰降香生丛林中，番人颇费砍斫之功，乃树心也。

降真香为豆科黄檀属藤本植物，其受创后分泌油脂所结之香料。《南州记》成书于公元5世纪，作者为徐表。三佛齐国，大致在今苏门达腊，叶庭珪在此处言泉州人每至除夕日，家无贫富，皆爇之如燔柴。此等场景令我辈惊叹不已。

叶庭珪云：“出占城国，地名乌里。土人伐其树，札之以为香，以火焙干，令香脂见于外，以输租役。商人以刀刳其木而出其香，故品下于他香。”

睿文批注：乌里，占婆属地，位于今越南承天顺化省。此篇为叶庭珪于《香录》中所载，因其产于乌里，故称。其制香：伐其树，以火焙干，令香脂外溢。

叶庭珪云：“出交趾，微黑而光，气味与占城栈香相类。然其地不通商舶，而土人多贩于广西之钦州，钦人谓之光香。”

睿文批注：汉初，朝庭于今之越南设立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交趾位于越南之北部，而交趾香即产于此，而当地土著贩运于广西钦州，渐次输入广大内陆地区。

《广志》云：“即南海波斯国松树脂，紫赤色如樱桃者名曰乳香，盖薰陆之类也。仙方多用辟邪。其性温，疗耳聋、中风、口噤、妇人血风。能发酒，治风冷，止大肠泄澼，疗诸疮疖，令内消。今以通明者为胜，目曰滴乳，其次曰拣香，又次曰瓶香，然多夹杂，成大块，如沥青之状。又其细者，谓之香缠。”沈存中云：“乳香本名薰陆，以其下如乳头者谓之乳头香。”

睿文批注：乳香，为橄榄科植物乳香树及同属植物树皮渗出树脂。分为索马里乳香和埃塞俄比亚乳香，每种乳香又分为乳香珠和原乳香。呈长卵形滴乳状、类圆形颗粒或粘合成大小不等块状物。大者长达2cm（乳香珠）或5cm（原乳香）。表面黄白色，半透明，被有黄白色粉末，久存则颜色加深。质脆，遇热软化。破碎面有玻璃样或蜡样光泽。具特异香气，味微苦。其产地多在埃塞俄比亚、索马里以及南阿拉伯半岛苏丹、土耳其等地。而波斯与之毗邻，《广志》之语，称其为松树脂，或未深究其理。

叶庭珪云：“一名薰陆香，出大食国之南数千里深山穷谷中。其树大抵类松，以斤斫树，脂溢于外，结而成香，聚而为块。以象辇之，至于大食，大食以舟载易他货于三佛齐，故香常聚于三佛齐。三佛齐每岁以大舶至广与泉。广、泉二舶视香之多少为殿最。而香之品十有三：其最上品者为拣香，圆大如乳头，俗所谓滴乳是也；次曰瓶乳，其色亚于拣香；又次曰瓶香，言收时量重置于瓶中，在瓶香之中又有上中下三等之别；又次曰袋香，言收时只置袋中，其品亦有三等；又次曰乳塌，盖镕塌在地，杂以沙石者；又次黑塌，香之黑色者；又次曰水湿黑塌，盖香在舟中为水所浸渍，而气变色败者也。品杂而碎者曰斫削，簸扬为尘者曰缠末，此乳香之别也。”

睿文批注：叶庭珪之语，所述甚详，乳香又称薰陆香，产于大食国，即阿拉伯诸国，其树大抵类松，实非松也。斫以斤斧，脂溢于外，收而集之，结而成香。其香集散于苏门达腊，后至广、泉二州。

据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记载，福建明教教徒“烧必乳香，食必红蕈，故二物皆翔贵”。

《后汉书·西域传》：“安息国去雒阳二万五千里，比至康居。其香乃树皮胶，烧之通神明、辟众恶。”《酉阳杂俎》云：“出波斯国，其树呼为辟邪，树长三丈许，皮色黄黑，叶有四角，经冬不凋。二月有花，黄色，心微碧，不结实。刻皮出胶如饴，名安息香。”叶庭珪云：“出三佛齐国，乃树之脂也。其形色类胡桃瓤而不宜于烧，然能发众香，故多用之，以和香焉。”温子皮云：“辨真安息香，每烧之，以厚纸覆其上，香透者是，否则伪也。”

睿文批注：安息香，即产于安息国之香也，安息香树分布于苏门答腊及爪哇，属乔木，高10～20米。树皮绿棕色，叶互生，长卵形，长达11厘米，宽达4.5厘米，果实扁球形，长约2厘米，灰棕色。安息香原产于中亚古安息国、龟兹国、漕国、阿拉伯半岛及伊朗高原，唐宋时因以旧名。《酉阳杂俎》载安息香出波斯国，可作药材。《新修本草》曰：“安息香，味辛，香、平、无毒。主心腹恶气鬼。西戎似松脂，黄黑各为块，新者亦柔韧”。

安息国：伊朗古代奴隶制王国，即帕提亚帝国（前247—224）。

康居：古西域国名，在安息国东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