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话水果

海波

岁月悠悠话水果

在悠悠时光长河中，总有某些事物，宛如熠熠生辉的星辰，于无声处照亮我们的生命旅程。对我而言，水果便是那不可或缺的一抹亮色。尤其是移居云南后，它们以独特的姿态，悄然融入我的生活，将往昔岁月与当下时光紧密串联，编织出一段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宛如一首首悠扬的乐章，在记忆深处奏响。

因钟情于云南冬暖夏凉、温润宜人的气候，几年前，我们毅然地踏上了云南芒市这片土地。初来乍到，便惊喜地发现，这里的魅力远不止于舒适的气候，其丰富多样的水果更是令人惊艳。这里的水果，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仿佛是大自然精心筹备的一场视觉与味觉的双重盛宴；口感绝佳，每一口都饱含着阳光的炽热与大地的深情馈赠；价格更是亲民得超乎想象，常常让我生出一种置身于水果天堂的美妙错觉。十年前在三亚买芒果，还要六块一斤。昨日在芒市超市里的芒果，一斤才三元钱。我时常感慨，此前半辈子吃水果的总量，或许都不及在云南一年的多。在芒市，水果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而是化作日常生活中触手可得的小确幸，如同清晨透过窗户洒在脸上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美好。

我爱吃水果，深知其与蔬菜一样重要。一顿饭可以无肉，但蔬菜和水果不可或缺。遥想从前在大城市的日子，长期受穷养成的吝啬习惯，让我每次踏入超市，面对动辄十几元一斤的水果标价，心中满是无奈与犹豫，放入购物篮都要反复思量。看着别人大手大脚挑选水果，大包小包满载而归，心中满是羡慕。如今想来，那些昂贵的水果，因非自然成熟，口感往往差强人意。就像在江浙沪城市买的香蕉，入口滑溜溜，恰似毫无味道的凉粉块，全然没有香蕉应有的软糯香甜，尝过一次便让人打消再次购买的念头。而芒市的香蕉，剥开金黄外皮，软糯香甜的果肉展露无遗，咬上一口，香甜在舌尖肆意散开，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仿佛置身甜蜜漩涡，难以自拔。

芒市的橙子（沃柑）亦是如此，籽多、外观不出众，可那浓郁的甜度，仿佛阳光在果实中层层凝聚，每一口都甜到心坎里。比起徒有虚名的褚橙，不知美味多少倍，恰似一泓甘甜清泉，滋润味蕾深处。还有大凉山苹果，外表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其貌不扬，口感却绝佳，甜、酸、脆完美融合，形成独特美妙的味觉体验，宛如和谐的交响乐在口腔奏响。而这些美味水果，单价都只是三四元一斤，芒市水果的超高性价比，实在让人忍不住感叹，这仿佛是大自然给予这片土地居民的特别馈赠。

我在穷日子里长大，小时候，父母工资微薄，一家人生活紧紧巴巴。每次交学费都要四处拼凑，家中根本没有余钱买水果。所以，从小到大，水果在我心中一直是奢侈品般的存在。直到三年级，我都还不知道苹果究竟是什么味道。

犹记得那一天，上学路上，女同学徐小毛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吃了一半就扔到路边了。我和同学陈山河恰好走在她后面，不知陈山河是否和我一样从未吃过苹果，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弯腰捡起那个沾满泥土、还留有别人牙印的半个苹果，跑到路边小河里，简单涮掉泥土后，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吃起来。那一刻，我对陈山河的行为感到无比难为情，心中暗自思忖，如果徐小毛这时回头看到这一幕，我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而陈山河却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夸赞苹果好吃，他丝毫未察觉到我对他表现出的鄙夷神情，反而面带羞涩地热情问我要不要也吃一口尝尝。我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心中满是愤怒与不屑，果断地拒绝了，然后带着一脸的不屑快步走开了。

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然而每一个细节，至今我都还能清晰地记得。生活在物资匮乏年代的少年们，与今日的儿童相比，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写下来，我丝毫没有嘲笑陈同学的意思，只是心中不禁感叹，当年的我，究竟是受了怎样一种理念的支撑，才会在那样的情境下，表现出如此打肿脸充胖子的清高和矜持，或许那便是年少时特有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1966年，我上五年级了。有一天，年仅四岁的妹妹一个人在路上捡到了五毛钱。那时的五毛钱购买力非今日可比，或许是平日里对水果的极度渴望，小小年纪的妹妹竟然自作主张地走进了蔬菜店。她高高地举着那五毛钱，奶声奶气却又无比坚定地大声说：“买苹果！”店员看着她那天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逗她：“你拿什么装苹果呀？”妹妹人小鬼大，眼睛一转，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准备用衣服来装苹果。那时苹果大概是八分钱一斤，五毛钱能买好几斤苹果，小小的妹妹根本拿不动。好在那时的蔬菜店是国营的，店员们不但老少无欺，而且都极具人情味。她们让妹妹坐在店门口玩耍，然后留意着过往的家长或熟人，只要一看到就赶紧告知。

等到父亲下班路过时，妹妹已经美滋滋地吃完了三个苹果。而我，也因此第一次放开肚皮，尽情地品尝了苹果的美味。那甜甜的滋味，至今仍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了童年时光中一段无比珍贵的回忆。去年，妹妹来云南玉溪我家避暑，我还向妹妹说起这件事，可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她年纪又太小，早已没有一点印象了。那段记忆仿佛只独属于我，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闪耀。

那时，不要说苹果，就算是相对便宜一点的西瓜，在我十七八岁之前，都没有能够痛痛快快地吃过。这并非仅仅是钱的问题，当时土地大多用来种植粮食，很少有人会大面积种植西瓜。那时，我们城边有个驻军部队，有几个驻军干部曾找我帮忙买过一些管控的农产品。过中秋节连队聚餐时，他们特意派人给我送来半个西瓜。当我第一次独自捧着那半个西瓜，大口大口地吃着，感受着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流淌，心中满是幸福与满足，那滋味仿佛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后，终于寻得的一泓清泉，滋润着干涸的心田。回想起那些贫穷又物资匮乏的岁月，真可谓是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再和年轻人说起这些，他们往往觉得难以理解，毕竟在他们的生活中，水果早已是司空见惯、随时可得的东西，如同空气一般自然。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仅仅四五十年的时间，我们的食谱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如此丰富多样。年幼时的我看苏联小说，曾经非常艳羡老大哥苏联有牛奶和面包。如今，中国人还有谁会在乎这两样食物？这不得不让人感叹时代的飞速发展和生活的巨大变迁，仿佛是一场神奇的魔术，将过去的匮乏变为如今的富足。

如今，不要说在水果资源丰富的云南，即便在遥远的北方，西瓜、苹果等常见水果也早已多到随处可见，甚至有些时候无人问津。而像榴莲、山竹、牛油果、释迦果这些曾经的高档热带水果，在超市里也是琳琅满目，购买者大有人在。

说到释迦果，就想起我对水果品种孤陋寡闻的一次经历。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从上海到云南盈江县出差。从昆明到盈江县，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大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十七八个小时才抵达。等到离开盈江县返回昆明时，一路上几乎每个县都设有一个禁毒检查站。大巴车差不多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停车接受一次检查，每次停车，旅客们都要下车。由于不止一辆车接受检查，大家只能站在闷热的山路边，在露天的环境下等待二三十分钟，那种没有一丝风的干热体感，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难受和焦急之感涌上心头。然而，看着那些年轻的军人，其中不乏有女兵，他们在烈日下辛勤工作，汗水早已湿透了后背，却依然认真负责地执行着检查任务，心中的那点怨言也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们的敬佩之情。

记不清是在第几个检查站，路边有很多农民，都在热情地向旅客推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水果。那些水果被装在线编的网袋里，一网袋大概有五六斤重，一开始要价20元。可由于没有人购买，随着旅客们陆续上车，要价很快就变成了10元一袋。我心想，十块钱能买五六斤，这价格和青菜差不多了，纯粹是出于好奇，我便拿出一张20元的纸币递给车窗外的推销者。就在这时，大巴车突然启动了，我心里想着，这个人恐怕不会再找钱给我了。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张10元纸币，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追着汽车跑了好几步，一直把钱送到我手边才肯放手。回想起那个场景，再对比现在，不得不让人感叹，那时的人心是多么的淳朴和诚实啊，仿佛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没有一丝杂质。

在昆明机场等待起飞回上海时，我在候机楼的商店里闲逛，无意中竟然发现了和我在山里买的一样的水果。询问之后才知道，它的名字叫释迦果，只是当我看到它的标价时，着实吓了一跳：每斤36元！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因为当时我买的释迦果还没有成熟，所以回到家后也没有太在意。两天之后，我突然发现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仔细一琢磨，估计是释迦果散发出来的。我立即剥开一个尝尝，那糯糯的口感，浓郁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让人陶醉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芬芳的花园。有句话说：人与人的相识，不是巧遇，而是缘分。而我与释迦果的那次相遇相识，在我看来，或许冥冥之中也是一种缘分。那是一次奇妙的邂逅，那股清香和那份真诚，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无比美好。它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镶嵌在我生命的天空中，照亮了我平淡的生活，让我懂得了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份美好。

以前每次出差回来，太太总是会抱怨我带回来的东西不好，说我不会买东西，可这一次的释迦果，却让她赞不绝口，就是现在，还时常向别人炫耀，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最近，朋友送给我们几个很大的释迦果，可是品尝之后却发现，无论是口感还是气味，都与我当年在盈江回昆明途中买的那个释迦果相差甚远，估计不是同一个品种。

这几年在云南，因为价格低廉，无意中我已经改变了昔日吝啬习惯。吃水果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和多样化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吃蔬菜。市面上能见的水果，我们几乎都尝了个遍。在众多水果中，我比较喜欢石榴、仙人果、橙子、苹果、葡萄等，而对于那些名气很大的水果，如榴莲、蛋黄果，却一点也不喜欢。或许，我就是一个粗人；正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大众水果，才藏着最独特的风味和最珍贵的记忆。就像那次偶然与释迦果的相遇，简单却又深刻，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每次回味起来，那股清香仿佛又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提醒着我生活中那些不经意间出现的美好，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虽微小却璀璨夺目。

在岁月的流转中，水果于我而言，早已超越了食物的范畴。它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者，从曾经的奢侈品到如今的日常必备，映射出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是情感的寄托，承载着童年的苦涩、成长的艰辛以及当下的满足；它更是记忆的宝库，每一种水果都关联着一段难忘的过往，或窘迫，或温馨，或惊喜。

回顾往昔，那些与水果有关的经历，宛如一幅长卷，徐徐展开。从儿时对水果的极度渴望，到如今水果自由的生活，这一路的变化，让我深深体会到生活的奇妙与馈赠。曾经在贫穷中对水果的向往，塑造了我坚韧的性格；而如今对水果的随意品尝，又让我感恩生活的富足。

四十年代有一首歌曲叫《春光无限好》，我非常喜欢吴莺音演唱的版本。但是，我却不认可歌词宣传的人生认知。其中有一句歌词是：

“......不如把气消一消，把苦熬一熬，

只要把苦日子挨完了，

穷人家也有春光好。”

苦日子，不靠兢兢业业地艰苦奋斗，能靠“熬一熬”就能“挨完了”的吗？如果我们按照这个人生指南去熬日子，今天的市场能有这些琳琅满目的水果吗？

我们不应忘记曾经的苦涩，那是生活给予的磨砺，也是如今幸福的基石。正是过去的艰难岁月，让我们更加珍惜当下的美好。水果的变迁，不过是生活万象中的一个缩影，它提醒着我们，生活总是在不断向前，那些曾经的困境，都将成为滋养未来的养分。

在云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水果以其独特的魅力，持续演绎着生活的故事。它让我明白，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品味每一个阶段的酸甜苦辣，感受岁月带来的变迁与馈赠。我们在水果的更迭中，看到了时代的进步，也在其滋味中，领悟到人生的真谛：无论过去多么艰难，未来总是充满希望，而我们要做的，便是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去拥抱每一个新的一天，在平凡的日子里，发现那些不平凡的美好，让生命因这些细微而珍贵的瞬间，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2025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