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故事】红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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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哥儿站在船头，手中握着一把从渔船上偷来的长篙。又一次无功而返。这条河叫红菱河。听老人家讲，一百年前，这片水域上密密地长满了红菱。只要用手轻轻一掐，立即冒出乳白色的浆汁，露出白花花的菱角肉。这里产的红菱，几乎能比得上红菱中的极品“苏州红”。因为采菱女不经意间露出雪白的胳膊，用鲜笋一般的玉足拍打水面，别有用心的落魄文人看见了，将红菱河产的红菱叫做“女儿菱”。可不知道为什么，红菱河上的红菱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星半点花生大小的青菱角。赖以为生的人家翻遍了红菱河，都没有发现一只红菱。随哥儿蹲在船头，俯着身子，拨开飘在水上的浮萍，努力地将头向前探出，他想找到红菱，哪怕是一株也好。上个月，随哥儿家附近的一户大户人家要捡骨换坟，却在一座无碑坟前难住了。这个家族百年来都对这个事情避而不谈，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一个不恭敬冲撞了哪个老祖宗。最后，族长发话，做法事，挖坟，开馆。风水师看了风水，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本是自家人参加的法事却被四处乱窜的随哥儿撞了个正着。为了不被发现，他躲在山坡上静静观看。一个红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的棺木从土里挖了上来，正正地摆在坟坑旁边画线的位置里。最后，道士在地上喷出了最后一口水，开馆的时刻到了。咿呀一声，棺木厚重的盖子被两个大汉用力掀开了，棺材盖上还留着半截长钉。哗，山下传来惊叫到一半突然刹住的惊诧声。随哥儿向下看去，惊讶地发现，棺木中竟然是一个妙龄的少女。她的容颜竟然还像活着一般，雪白的肌肤上还看得出抹了胭脂，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水蓝色衣裙，滚着细细的花边，鲜艳得可以看出衣服的质地。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手中捧了一盘红菱，红得就像女孩子鲜红的舌头，鲜嫩得如刚从水里采出来的一样，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掐，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浆汁，露出白花花的菱角肉。清水浦的人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红菱河的“女儿菱”了！清晨的微光在随哥儿的头顶汇成一道金光，注到他的两眼之间，随哥儿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少女精致的脸庞不见了，清朝时的衣裙不见了，只剩下那一盘鲜嫩的红菱角。晶莹透亮的口水从他半张着的嘴里流出来，落在草地上。山下有人发现了趴在草地上的随哥儿，冲着他猛喝一声。随哥儿从他诡异的精灵世界里惊醒，红菱的幻想一下子消失了，脑袋里一阵刺痛，几乎要晕倒。随哥儿意识到有人在追他，终于反射般地跳了起来，往前逃奔而去。他一边向前跑，一边回头看，更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少女的皮肉一点点剥落，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衣服也慢慢撕碎，变成挂在白骨上布条。而那一盘令随哥儿神往的，嫰生生的红菱，也在一瞬间，变烂，变朽，变成一团灰。随哥儿吓傻了，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精力，一下子倒在草地上，还痴痴地流着口水。山下的大人见到随哥儿受到惊吓，便不再责骂，还将他送回家，细细地讲明了这件事。从那天开始，随哥儿每天晚上都做噩梦，醒来的时候，枕头上流了一摊口水。随哥儿在县上念洋学堂的哥哥回家时听说了这件事，跟他说了半天的氧化反应。随哥儿不懂什么是氧化反应，还是每天晚上做噩梦。“小孩子眼根子干净，不能看见脏东西。那些时间长了的朽物，都成了精，成了魅，可不能让娃娃看见。”随哥儿的三大爷拄着拐杖来出主意。三大爷去庙里求了一根红布条，在佛前开了光。随哥儿父母将布条系在他眼睛上，三天不能摘下。随哥儿不做噩梦了，但眼前却出现了更加神奇的场景。隔着红布条，奇异的红色笼罩着一捧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红菱，水淋淋的，嫩生生的，就像那天在棺材里看到的红菱一样。阿娘问随哥儿想吃什么。“红菱，女儿菱。”三天之后，随哥儿摘下了红布条，不做噩梦了，眼前也不出现红菱了。但从那以后，随哥儿放学之后不再乱跑，开始在红菱河里到处寻找女儿菱。红菱河除了有一条主干之外，还有九曲十八弯的支流，有的一直蜿蜒到幽深的林子里，有的一直陷到深深的芦苇丛中。从前采菱的那一大片水域已经被人们翻了个底儿掉，连红菱的根茎须子都没有找到。随哥儿便偷偷地撑着船，在那些窄得只能过一条小船的水道里找。随哥儿摸到了鱼，摸着了虾，还捞到了没用了的破香炉，就是没有找到红菱，哪怕是一株。随哥儿怏怏地回到家里，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随哥儿梦见自己在一个芦苇荡里发现了红菱。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菱像少女鲜嫩的舌头一样鲜红，翘起的菱角就像女孩子高高梳起的发髻。在梦里，随哥儿终于吃到了雪白的棱角肉，他将菱角肉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却忍不住喉结一动，囫囵吞了下去。女儿菱真鲜，鲜得随哥儿的嘴唇都黏在一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随哥儿发现自己嘴里流窜着一种奇异的清香。找了许多遍都没有找到红菱。随哥儿突然想起了那条蒙在他眼前的布条。红布条被阿娘供在堂屋的香案上。随哥儿偷偷从香案上将它拿了下来，再一次蒙到了眼睛上。奇异的幻象重新降临，随哥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菱盘，翠绿色的菱叶儿托着红色的菱角。他甚至看到了菱盘下盘根错节的巨大的根系，一直向水底延伸，一直延伸到水底幽深不可见的地方。“这次一定能找到。”随哥儿将红布条塞进口袋里，兴奋得踏着门槛跳出了家门。随哥儿又一次站在船头上，手里还是握着那杆从渔船上偷来的长篙。迎着清晨从河面上吹来的凉风，随哥儿如同一位即将出征的战士，对着初生的太阳，恭敬地用双手系上了红布条。握紧长篙，用力一撑，水面上留下一道亮澄澄的水痕。随哥儿跟着红布条的指引，凭着感觉向前划船。吹到脸上的风越来越阴冷，透进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而眼前的红菱却越来越清晰，随哥儿的心里也是越来越兴奋。水道渐渐变窄，小船似乎被藤蔓牵住，渐渐慢了下来。终于，随哥儿手中的长篙划不动了。随哥儿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红布条，立即蹲在了船头，用手拨开水上的浮游植物，在密密的绿叶中寻找那一零星的红色。随哥儿的脸几乎要贴在水面上，呼进鼻子里的都是淡淡的水汽。在靠近芦苇丛的地方，随哥儿隐隐约约看见有红菱在绿叶间上下浮动。“红菱！”随哥儿将手伸到最长，身体几乎平行于水面，肚皮沾到了河水，随哥儿一阵激灵，一把将一个红菱抓到了手里。随即，双脚离开了船头，翻进了水里。深秋的河水几乎凉得浸到骨子里。随哥儿在惊恐中睁开眼睛，看见大大小小的红菱在水里上下翻滚着，很轻很轻，他咕嘟咕嘟吐了几口水，红菱就远了。眼前的红菱就像幻境一样，忽远忽近，像蝴蝶一样上下飞舞。挣扎中，随哥儿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向上拉。就在他即将离开水中的一瞬间，随哥儿看见红菱下面盘在一起的根茎隐隐约约之间变成一张女人阴柔的脸。随哥儿贪婪地呼吸着河面上带着浓浓的水汽的空气，冷得直抖。平静下来后，随哥儿立即张开紧攥着的手。天呐！是骨头！红色的骨头！那些在水中上下浮动的大大小小的“红菱”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红骨。随哥儿吓得几乎要把手中的红骨扔出去，就在那一瞬间，随哥儿眼前又出现了水底的那张阴柔的脸，他感觉这张脸让他心痛，又将红骨握在了手中。这是一块漂亮的骨头。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渗透到骨头里，从里到外都是红色。它们在绿叶间上下浮动着，就像红菱一样。救起随哥儿的是三大爷。三大爷看见了随哥儿手中握着的红骨有些惊讶，没过多久，三大爷面目如刻的脸上又充满了平静。三大爷是庙里的供奉，现如今到了深秋季节，他在庙中枯坐，总觉得佛前少了些什么，突然明白是少了红菱。今天，他也是来找红菱的。“随哥儿呀！我跟你说个故事，这还是我从上一任老供奉那里听来的。在很多年前，清水浦庙里的佛祖曾经流过一次泪，就在那个采菱女被沉进河里的那一天。那时候红菱河到处都是红菱，也到处都是采菱女的身影。有一个女孩子，每年一到采菱的季节，就会每天早上把河里最大最鲜红的红菱供到佛前，替她的老母亲祈福。”“后来呢？她怎么样了？”“死了，被沉进水里活活淹死了。后来，红菱河就再也没有红菱了。”“随哥儿，佛祖也会为了人而流泪，佛也是通人性的。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佛祖指引你去帮她，被浸猪笼的女子不能投胎呀！”随哥儿湿淋淋地回到了家里，屋子里放着一筐阿爹从别的地方买来的红菱。随哥儿尝了尝，远没有那天在梦里吃的香甜。随哥儿又蒙上了红布条，撑着船，将河里的红骨一块一块捞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胆子竟然可以这么大。所有的红骨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大大小小的红骨就像红菱一样。随哥儿很奇怪，为什么捞起来的红骨拼凑成了两副尸骸？随哥儿看着另外一具体格稍大的红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特感受，仿佛灵魂受到了触碰。他将所有的红骨，两副尸骸，安葬在了一起。三大爷请了庙里的师父，念了超度经。一年之后，红菱河上奇迹般地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菱花，四角的“女儿菱”潜伏在绿叶之间，格外好看。水面上又开始回荡着采菱女悠扬的歌声。清水浦的人隔了一百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女儿菱”。三大爷如愿地摘到了最大最鲜艳的红菱，用白磁盘托着，供在了佛前。红菱河又开始长满了红菱。有关采菱女的故事也开始在老人之间流传。老人们搬着藤椅坐在树下，地上放着一篮子刚刚采上来的红菱，一边剥菱角吃，一边讲故事。“在大约一百年前，有一个善良的采菱姑娘，还有一个走街串巷，卖四季瓜果时鲜的卖货郎。在深秋时节，卖货郎常常带着红菱走到大户人家，卖给深闺里的小姐。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卖菱角的卖货郎，可是小伙子却喜欢采菱的姑娘。小姐的父亲为了女儿，诬陷采菱女与人通奸，鼓动乡人将采菱女沉塘。小伙子得知消息后也跳河自尽，那小姐愧疚心痛而死，下葬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盘红菱。因为小姐未出嫁而死，家里人只能给她立了一块无字碑。在采菱女死的那一天，佛祖也流下了眼泪。传说，沉塘的女子怨念在河中不散，不能投胎，只有心上人将她们安葬，才能重获新生。”随哥儿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县里中学的学生。“那个卖货郎长得可真俊俏，又高又白，怪不得小姐能够看上他。听老一辈人说，那卖货郎眉间有一个凸起的小肉痣，就像菱角上凸起的“肚脐”一样。”随哥儿抬手摸摸眉间的痣，果然就像菱角的“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