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乾书丨桐花雅韵 玉田古香

包乾书

桐花雅韵 玉田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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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午后，伏案整理福州三坊七巷名木流苏的图文时，倦意悄然漫上眉梢。朦胧间，忽见碧穹下巍峨的油桐树舒展枝桠，白瓣纷扬若雪霰，雾霭中花影婆娑如谪仙起舞——原来是瞌睡中的一梦，却惊觉流苏与桐花竟这般神似，恍若时空交叠的孪生姊妹‌。

生于闽东农村，我自幼便与草木结缘。犹记村口那棑擎天油桐，其质朴风姿迥异于文人笔下"桐叶题诗"的梧桐。古田县自古油桐树特别多，其种植历史久远。《古田县志》载，宋朝诗人陈藻有诗《入古田界》：

步入溪山胜，桥亭见古风。

土宜辞荔子，村坞尽油桐。

诗人从外地进入古田界，首先看到的是“村坞尽油桐”的景色，这是宋朝时古田县农村的风景画，油桐的历史和当时盛况可见一斑。

"玉田"为古田县别称，宋代开始有称玉田，因田产青玉而来。虽后世未见产玉，然而桐花漫野时恍若琼玉生辉。桐花雅韵，玉田古香，故取之做为"玉田"的意象，重构历史记忆，或许也是意外的发现。

油桐属大戟科，虽无风雅之名，却有济世之实。它是落叶乔木，树高约3至10米。清明节气前夕，光秃枝桠忽绽新叶，嫩叶初展不过寸许，以后渐长如手掌大，花苞也渐次似白玉铃铛悬垂枝头。待季春熏风拂过，千树万树恍若天女散花，白瓣间缀着微红线纹，恰似青瓷冰裂纹里的春意流淌‌。

最妙是立夏时节，满山桐花如云似雪。晨露未晞时立于树下，但见蜂蝶萦绕花间，将甜润芬芳织成银缕。偶有花瓣飘落襟袖，细观其形，五瓣舒展如莲座，蕊心鎏金似佛光，竟与《诗经》"有蕡其实"的描写暗合。这般素雅风华，倒应了玉田古县的雅号——虽无昆山片玉，却有漫山桐雪作田畴，宋人陈藻"村坞尽油桐"的诗行，恰为这银装素裹的春山作了千年注脚‌。

翻阅泛黄县志，方知油桐曾是玉田人的摇钱树。其籽榨油可点灯照明、漆船涂箱、驱虫护秧，桐油灰抹就的梁柱历经百年风雨仍挺立如初。旧时女儿出嫁，桐油纸伞必是妆奁重器，伞纸尽是桐油刷制。用桐油制作的油布，是造雨衣的原材料，种植油桐树是祖辈的生存智慧。而今化工制品渐替天然桐油，化学农药、电灯、塑料布、化纤布伞等，均取代了桐油的功用。时至今日，老家种植油桐树很少，唯余深山里几株百年老树，犹自将年轮刻成时光的密码，在春风里絮语着往昔峥嵘‌。

凭窗远眺，暮色中的古田城郭已难觅桐雪盛景。然每至四月，记忆总被那抹皎白唤醒：仿佛看见宋时驿道上，陈藻勒马驻足，为漫山遍野的素华惊叹；又似听见旧日榨油坊里，木槌撞击声与桐籽爆裂声交响成韵。原来桐花从未凋零，它们化作玉田风骨，凝在诗卷的平仄里，渗进土地的肌理中，成为穿越时空的文化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