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影

飞鸟

槐影

成都 张敏

老槐树被伐倒的第三个秋天，我仍会在日暮时分看见它的影子。那团墨色像一块陈旧的淤青，从青砖墙根缓缓爬到门槛前，总在暮光最浓的时刻与我的影子重叠。

母亲总说那是我的幻觉。可青苔记得树皮皲裂的纹路，砖缝里还卡着去年深冬的枯叶。树桩早已被刨去，原地生出丛丛野菊，金黄花蕊里却总浮着槐叶苦涩的清香。某个骤雨初歇的黄昏，我蹲下身抚摸湿润的泥土，指尖触到树洞深处那只褪色的纸船——七岁那年我藏在年轮里的秘密，被雨水泡成了半透明的蝉翼。

树影里叠着太多消逝的时辰。蝉蜕空壳悬在记忆的枝桠，风铃草在断根处年复一年地结籽。最清晰的倒影是祖母的蒲扇，摇碎一树槐花如雪。她讲述的狐仙故事至今仍在墙垣游荡，每当月光漫过屋脊，青砖上便浮起银狐的尾尖。

某个霜晨我忽然明白，那些消逝的从未真正离开。树皮上的刻痕化作掌纹，落叶在血管里沙沙作响。我们互为生命的拓印，像墨汁渗入宣纸，像潮水反复勾勒岸的轮廓。如今我站在没有槐树的庭院，看见自己的影子生出细密的根须，在月光下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花。

瓦当滴落今秋的雨水，墙上的槐影又深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