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跟奶奶斗嘴的时光 童年的喜忧剧(十九)

吴玉强

<p class="ql-block">  阿奶(奶奶)是母亲的母亲,本应叫阿婆(外婆),因母亲招姑爷,阿奶不准叫她阿婆,父亲的父亲和母亲我们本应叫阿老和阿奶的,她却让我们叫阿公阿婆,被她称吴老头的,就比她好说话得多,让我们叫他阿公。听起来真的拗口,总的来说用一句话介绍就是:就本次故事中的被叫阿奶的主角是我们的外婆。虽然没见过母亲这边的阿公,我却一直把他想像成慈善通情,不像阿奶,成天告我们的状,不时用她那根竹棍敲我们几下,烦死了,甩也甩不掉。</p><p class="ql-block"> 阿奶的嗓门大,说话声音洪亮,骂我们的声音整个达克坝坝都听得清。小时候,小孩子喜欢玩的游戏无非是跳格子、抓石子、躲猫猫。大姐二姐放学后经常领起我在场坝里跳格子,跳格子用的是电池头上的那块塑料片,用绳子穿成一串,塑料片越多越好,孩子们四处搜集攒起来才能串穿好一串,很宝贝。孩子玩性都很大,懂事如大姐也不例外,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还跳得正起劲,阿奶老远八远就开始骂,“你们三个,还不快点克烧火,你丫妈要回来擀给你们面条吃!”我们仨高兴得直欢呼“有面条吃了!”结果一转身,阿奶把我们的电池串串用竹棍挑起来揣她怀窝头,然后举起竹棍撵我们去烧火。知道可以吃面条,我们很积极,对收工回来汗流浃背的母亲一个劲邀功,母亲一边骂“火也不烧个,鸡也不喂哈,就知道玩,我让你们吃真面条”,一边用竹扫把棍往我们身上招呼,被打得跳脚的我们恨死了阿奶,边哭边赶紧帮忙点明子火把喂牲口做饭。吃晚饭前,母亲把被阿奶当作证据的电池串串还给了我们,但我还是狠狠瞪了阿奶,自然免不了被阿奶敲一竹棍,还连带再被告一状,没眼力见的我哭啼着与阿奶吵个不停。父亲闷声吃饭,这样吵吵闹闹的场景每天上演好多遍,他眼神都懒得给我们一个。</p><p class="ql-block"> 母亲计划着一段时间去赶趟石鼓街,雷打不动的要给阿奶买一堆红糖,如果阿奶的红糖吃完还无法去赶街,母亲就会寄给别人代买。我的记忆中,阿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离过红糖,阿奶也是最夹壳(吝啬)的阿奶,从来舍不得把她的红糖分给我们,哪怕是一点糖屑,哪怕被她姑娘逼起分给我们也不行,她不分的理由简单粗暴,“不吃红糖我会头晕,你是我姑娘还不心疼我是昨西?”每次都这句,母亲嘴里骂骂咧咧的,每次都得妥协,只能保证赶街时候多给我们买两颗水果糖来安抚我们,反正我们就是白闹一场分不到红糖。心眼多的二姐撺掇大姐我们俩个去偷阿奶的红糖,大姐不让,我虽然不敢但禁不住诱惑,二姐趁家里只有我们俩个时候,让我把风,她进阿奶房间找红糖,把床上、柜子头全部翻遍也找不着,怕被发现只得暂时撤兵。一连三天,我们俩都在研究阿奶的红糖到底藏在哪里,也进屋找过几次,都没发现,见到阿奶就骂“夹壳的死老奶”,骂完就跑,因为吵架我们真吵不赢她,声音又大又尖,最怕的是骂我们和竹棍砸下来是同时的。我们边跑边骂,心情是舒爽了,等母亲回来就要挨皮肉之苦啦,皮肉苦不过三两小时,我们又开始了鸡飞狗跳的对骂。也不是完全没收获,通过这三天的观察,我们总算摸清阿奶吃红糖的时间线,分别是早饭和中饭后两小时,贼精的她不在屋头吃,而是揣怀窝头出去到苹果园的松毛堆后面,吃好把剩下的部分又放回屋,过分的是只要我们在家,她总是关上门才拿取。第四天早饭后,二姐带着我藏在阿奶房间对面的草楼上,等着阿奶进屋拿红糖,观察她放红糖的地方。趴在草跺上睡过去的我们俩是被母亲和大姐焦躁的哭喊声惊醒的,因为找不着我们俩,性子急躁的母亲失控得差点把房子掀了,知道原委后,她强硬地要求阿奶拿出一砣红糖,用刀砍下三块给我们姐妹三个,阿奶咒骂着收下了剩余部分,红糖的甜蜜和斗赢阿奶的喜悦让我们俩开心了很久很久。我们也记住了母亲的教育:要得到任何东西,不能靠不正当手段。</p><p class="ql-block"> 阿奶爱美爱干净,极臭美。秋收季节,父母亲带着大姐二姐去隔壁家委工撕包谷,让阿奶领我睡觉,阿奶嫌我衣服有灰不让我上她床,抱着我靠墙坐一晚上等大人回来,等到父母终于回来,我跟阿奶吵得早已睁不开眼。每天早饭过后,必须我们给她举起镜子,她慢条斯理地梳理头发,裹头帕,戴方巾,戴耳环,一个步骤都不能少。她的耳环有两对,都是玉石,一对是绿绿的珠子吊坠,一对是绿得透明的薄薄的玉片,中间有个方孔。我很喜欢那对玉片,又很好奇,想知道这方孔是怎么打出来的,为什么这么薄薄的玉石片却不会碎也没裂缝,为什么石头可以做出如此好看的耳环,可是,被阿奶敲了无数次竹棍后,我依然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问阿奶为什么有这东西,她神秘得很。后来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才得知她一嫁山寨主当三姨太后夫亡,二嫁地主爷当五姨太后夫亡,四十一岁三嫁当长工的阿公才得以安定,一二嫁的结果虽然未善终,但能有玉石耳环宝贝得不得了在我们面前显摆,也就不足为奇。后来我常常在想,以阿奶两对玉石耳环的水色,若在今日,若属于我,我会不会成为一个横起走的暴发户?或者,身无分文的我戴上这耳环而成为焦点?</p><p class="ql-block"> 阿奶不仅夹壳,还很贪吃。我们小时候的零食,就是地里熟的蚕豆豌豆胡萝卜,树上结的桃木李果。阿奶样样跟我们抢着吃,因为只有上下六颗门牙,她吃蚕豆豌豆都是整吞整排,成为了二姐我们俩个对她嘲讽和护食的理由,结果母亲一句“分给阿奶一半”,我们拿着手中剩下的部分开始跟阿奶叫嚷,没办法不听母亲的,难道怕跟阿奶吵架?虽然从来没有吵赢过,也从来没吵停过。</p><p class="ql-block"> 阿奶贪吃,却怕吃苦。她打死不吃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药。因为贪吃没有熟透的李子,其实何止没熟透,那就直接还没长核,我们肚子拉得走不动路,母亲跑乡公所给我们开了土霉素片。二姐我们俩个吃下土霉素片后,第二天活蹦乱跳又吃李子,晚上又吃药,阿奶不吃土霉素片,拉了三天硬抗过来。没有阿奶跟我们抢李子吃的三天,不用护食,不用吵闹,我们俩拉肚子拉得也最厉害,耳根清净得分外无趣。阿奶生病了不吃药,竖筷子泼水饭后熬几天就好。我干妈给她买的药丸她装模作样吃到嘴里,一年后被爬上李子树的二姐我们俩发现被她完好藏在李子树遮挡的高高墙洞里。只到阿奶八十四去世,她没打过一次针吃过一颗药。</p><p class="ql-block"> 阿奶去世后,虽然没有了往常吵不完的架,却完全没了人生乐趣,家里冷清得连闷葫芦父亲发个声都觉得热闹不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