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春水瘦西湖

（LAM）李爱民

阳春三月，余自广陵南郭，重游瘦西湖。时值上巳，天光破霭，烟雨初收。湖上云影徘徊，若素纱浮空，远岫含黛，近水凝碧。临堤而望，垂杨蘸波，桃夭灼灼，恍入武陵仙境。循香径徐行，感物候之清嘉，遂作文以记之。 扬州瘦西湖，以其清秀婉丽的风姿享誉古今，一泓曲水犹如锦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较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种清瘦之神韵。 隋唐时，瘦西湖沿岸接连建园。及至清代，康熙、乾隆两代六度南巡，形成了“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盛况。清代钱塘诗人汪沆将扬州西湖与杭州西湖作了比照，写道：“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瘦西湖由此得名，至今名播中外。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出西郭，过问月桥，远望湖上烟波浩渺，如轻纱覆镜，浮光跃金。两岸垂杨蘸水，新绿初染，参差如雾；桃李夹岸，落英缤纷，随风飘坠，浮于碧波之上，宛若流霞。 入南门，长堤迤逦如带，夹岸桃柳三千。柳丝垂绦，拂水成漪；桃萼含丹，映日生霞。昔隋帝开河，植柳为荫，今古木交柯，竟成「长堤春柳」之胜。 沿乾隆御题“长堤春柳”徐行，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桃红尚含宿雨，柳绿已染晴烟。 沿长堤看湖上，数十艘画舫、小艇竟流于碧波之上， 忽闻箫声自远而近，寻之，见一画舫泊于柳荫之下，舫中老叟戴箬笠，吹奏《梅花三弄》，箫音清越，似含千古幽思。 桥下流水依旧，渔舟三两，老翁垂纶，童子戏水，偶有白鹭掠波，惊起涟漪数点，旋复归于澄静。 湖上烟波澹荡，轻舟往返于绿杨之下，见数枝桃花斜入湖中，水中倒影竟与岸上桃花无异。方知郑板桥“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之趣，原不在酒，而在这一湖揉碎了时空的春水。……。 行其间，见黄鹂穿叶，白鹭掠波，忽忆少陵「两个黄鹂鸣翠柳」之句，顿觉诗境即在履舄之下。然古堤犹存，龙舟安在？惟见画舫凌波，笙歌隐隐…… 忽逢微雨，避入“玲珑花界”水榭。榭中设漆屏十二扇，绘扬州八怪墨竹。有翁携孙女弹三弦唱道情，词云：“杨柳青，隋堤长，龙舟锦帆下维扬……”其声呜咽，似与八百年前姜白石“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暗合。

　　雨歇，见湖面浮萍聚散，竟隐约排成“天下三分明月夜”字样，俄顷为游鱼所乱……

渐入深处，水愈清，柳愈密。长堤蜿蜒，桃李夹岸，落英缤纷，浮于碧波之上，舟行其间，如入武陵桃源。 时新雨初歇，远岫含翠，近水浮青，两岸垂杨蘸波，摇曳生姿。 过问月亭，拾级登小金山。山不甚高，而松篁交荫，石磴苔滑。俯窥湖心，凫庄如青螺浮碧，昔年乾隆帝垂纶处犹存钓矶，苔痕斑驳，似镌「鱼乐争衔天子饵」之遗事。

钓鱼台又名“吹台”，曾经是演奏丝竹乐器之地，后因乾隆曾在此休憩垂钓而得名。

　　它 是中国园林“框景”艺术的代表作。站在钓鱼台斜角 60 度，可以在北边的圆洞中看到五亭桥横卧波光：而南边的椭圆形洞中则正好可以看到巍巍白塔。这一景象一彩一素，一横一卧，堪称绝妙。

钓鱼台，方亭临渚，三面环月。传乾隆巡游，于此垂纶，竟日得龙鱼数十，皆赤鬣金鳞。侍臣谀曰：「圣德感鱼，争献祥瑞。」帝大笑掷竿，敕建此台。余抚石栏，瞰游鯈翕忽，不禁莞尔一笑：昔者君臣作戏，今朝童叟戏鱼，皆湖山佳话。然鱼非旧鱼，台亦新葺，惟澄波澹澹，犹映千古明月。 登莲花五亭桥，东望小金山风亭如碧螺堆雪，西眺白塔晴云倒浸琉璃世界。亭柱镌联："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乃清代扬州知府、书法名家伊秉绶隶书。

　　凭栏见湖中画舫往来，有少女着汉服抚古琴，曲终掷花瓣于水，旋为锦鲤衔去。

倚五亭桥西望白塔凌霄，影落平湖，塔铃叮咚随风，恍若梵呗渡水。 白塔建於乾隆年間，是仿照北海白塔建造的喇嘛塔，塔內曾藏有辽清宁四年舍利石函和珍貴文物百余，相傳白塔还有个“一夜造白塔”的典故。 五亭桥乃瘦西湖的标志，“上建五亭、下列四翼，桥洞正侧凡十有五。”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巡盐御史高恒及扬州盐商为迎奉乾隆帝 而建，因建于莲花堤上，又称莲花桥。

“面面清波涵月影，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

如 乘船从桥下穿过，我们可以数出五亭桥一共有着15个桥洞。这15个桥洞，洞洞相连，洞洞相通。《扬州画舫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每当清风月满之时，每洞各衔一月。金色荡漾，众月争辉，莫可名状。

踞亭小憩，见画舸穿洞，惊起凫雁；稚子投饵，聚来锦鳞。忽闻箫声穿云，乃舟娘素手调簧，奏《梅花三弄》。当此之时，水天澄澈，物我两忘，始信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非虚语也。 暮色渐合。桥上五亭翼然，倒影入水，如莲华初绽。凭栏远眺，白塔浮于烟霭，小金山隐于苍茫，而湖上画舫灯火渐明，如星子落水，摇曳生姿。 “昔人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今观此景，信哉！” 棹歌欸乃，惊起沙鸥片片。两岸画阁朱楼，渐次燃烛，倒影参差如碎金漾璧。过五亭桥，见穹窿衔月，十五洞中各抱冰轮，玉鉴琼田，交映成辉，真「面面清波涵月镜」之奇观也[。 《扬州画舫录》载，此间旧有“香海慈云”胜景，盐商以沉檀末撒水面，香闻数里。今虽不存，然春水揉蓝处，犹有暗香浮动。

遇白发舟子系缆，言幼时见五亭顶上铜铃被盗，后重铸时误将“风调雨顺”刻作“调风顺雨”。又指水中石础：“此乃当年盐商斗富遗迹——江春造莲花桥时，汪廷璋连夜仿造五亭，竟先三日竣工。”语罢长叹：“如今谁记得‘两淮八大总商’姓名？只这亭子，倒比他们活得长久。” 桥上箫声，船上歌声，岸边笑声汇在一起，此时再咏诵“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你定会为唐代诗人徐凝的精妙描写抚掌称绝……。 唐代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首诗已流传了一千多年，可谓妇孺皆知。诗因桥而咏出，桥因诗而闻名。 五亭桥西，即二十四桥之所在。 廿四桥为单孔拱桥，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该桥长24米，宽2.4米，栏柱24根，台级24层，似乎处处都与二十四对应。洁白栏板上彩云追月的浮雕，桥与水衔接处巧云状湖石堆叠，周围遍植馥郁丹桂，使人随时看到云、水、花、月，体会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妙境。 若在月明之夜，清辉笼罩，波涵月影，画舫拍波，有数十歌女，淡妆素裹，在台上起舞弄笛，婉转悠扬，天上的月华，船内的灯影，水面的波光融在一起，使人觉得好像在银河中前行。 夜暮将临，赁小舟夜泛。玉兔初升，银辉泻练，十五桥洞各衔冰魄，恍如珠串落银河。岸上灯影摇红，恍见八怪挥毫，板桥画竹；水上箫声咽月，似闻欧公修禊，苏子扣舷。俄而雾起迷津，万象俱寂，惟余橹声欸乃。当此之际，顿觉百年光阴，不过白驹过隙，而湖山风月，自存天地清音。

　　是游也，晨出夜归，凡历各景，归而思之：

瘦西湖之妙，不在广袤，而在曲折有致；不在雕饰，而在野趣天成。

其柳瘦而愈见风姿，桥仄而倍增幽趣，恰似君子守拙抱朴，而韵致自远。

昔人谓「人生只合扬州老」，余今解其意矣：非贪琼花玉树，实慕此间山水能养浩然之气也。后之来者，当呼朋唤友，品莼羹鲈脍、太湖三白；观春江花月、画舫烟柳。如此，则不负光阴，不负美景矣。

《行香子》 一湖春水瘦西湖

烟柳成行，画舫摇光。
趁东风、漫理诗肠。
桃鬟照水，杏靥窥墙。
正莺儿啭，蝶儿舞，影儿双。

青蓑钓月，白塔凝霜。
问琼箫、谁按宫商？
廿桥波冷，卅里荷香。
渐钟声渺，灯痕淡，露华凉。

《词林正韵》

2025·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