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圆又圆

运粮河畔

　　早上5:40，刚起床，爹打来电话说妈身体状况很不好，让我回去。

安排好工作，便去催儿子起床。孩子睡眼惺忪地说：“还早着呢。”我皱眉道：“我们要早点走，到你奶奶家看看。”儿子嘟囔着：“啥也没有，有啥好看的！我还要上学呢。”我加重语气：“不行，必须回去！”儿子极不情愿地起床收拾东西，临出门时突然哭了起来，赖在床上蜷缩不动，抽泣声越来越大。我心头火起，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儿子霎时收声，红着眼眶跟了出来。

在街上买了早餐，上车后我问他：“知道今天为啥非要带你回去吗？”见儿子低头不语，我接着说：“奶奶病得很重……这次见面后，下次能不能再见都不好说。你和姐姐小时候，奶奶天天把你们搂在怀里哄，记得吗？”儿子盯着车窗：“知道，手机上看过。”我握紧方向盘：“要记住奶奶的好。”余下的路程只剩发动机沉闷的嗡鸣。

到家时，爹搀着妈勉强坐在床边，三哥正喂她奶粉，二哥手足无措地守在一旁。妈已无法下咽，奶粉顺着嘴角溢出来，断断续续地滴在衣襟上。喊了也不应，眼都懒得睁。爹腾出一只手偷偷抹着泪，儿子静静看着，并没言语。

当年，妈伺候我奶奶活到八十五岁无疾而终。那一年，我正上高一；如今，妈也到了这个年纪。妈的病说是重病，其实也不算什么病，就是老了，机体功能衰退了。去年八月十五的时候，犯过一次病，昏迷两三天，几乎要命。我们商量后，通知所有亲戚都来见妈最后一面：在外打工的、上学的，或坐高铁，或乘飞机，马不停蹄往回赶。不大的院子挤满了人，比过年还热闹！

姊妹七个在妈的床头悄声商量后事时，妈却奇迹般的清醒过来，慢慢能说话、吃饭、认人。那天中午我回去，看到大家都喝高了，平时滴酒不沾的也两颊绯红。二姨家少言寡语的表侄攥住爹的手说：“姨爷，你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本事大不大，能把我姨奶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一句话逗得爹哈哈大笑，高兴得每条皱纹都浸透了蜂蜜。

之后半年多，妈一直没事，我们常回去看她。这次是三月十五前犯的病，已近一周，反反复复，时轻时重。说来也怪，每次昏迷只要我回去拉着妈的手喊上几声，总能慢慢好转。以至于爹说：“终于找到办法了，以后只要你妈情况不好就给你打电话。”真没想到我喊一声妈竟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下午第三节刚上课，爹又打电话让我回去。到家见妈低着头坐在床边，爹依旧搀着她。我喊了几声，妈艰难抬头看了看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看口型是在叫我小名，不禁一阵心酸。妈一手拉住我，另一只手缓缓拍了拍床帮，我赶紧挨着她坐下跟她说话。妈的手枯瘦却温暖，不像早上那样冰凉。妈看看我，又望望门外，我知道是在问：“丽和小宝呢？怎么没回来？”我说她们都在上课，放学后就来看你。过了一会妈竟能开口说话，精神也慢慢好转，呼吸也顺畅多了。我劝妈躺下舒服些，妈顺从。我扶着妈慢慢躺下，又帮她换了干净裤子、盖好被子，陪着说了会话，妈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看着妈满头的白发和仅剩的几颗牙，不禁回想起去年中秋夜带她进城做检查的情景：路上瞥见后视镜中，妈头靠在三姐肩上，双目微闭；满月的清辉透过车窗轻覆在妈脸上，不见忧愁，也不显苦痛，有的只是平静与安详，像极了我们儿时酣睡在她怀里的模样。心中暗想：“妈要一直这样安恬该多好！”又怕她突然睡了过去……不由加快了车速。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看是三姐打来的。妈也被惊醒，我接通后让妈和三姐说话。挂断电话，爹正好拿来半个炸馍。妈让我吃，我说吃过了，她这才接过慢慢吃起来。过了一会儿，三哥打好豆浆，端来喂妈喝了一些。妈说：“吃饱了，不吃了。”又问我：“冷不冷？拿被子盖住。”

晚上还有课，看妈病情暂时稳定我就回去了。路上儿子忽然打来视频电话。他详细询问奶奶的病情，让人忘了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到家时，儿子趴在被窝里正在翻看手机相册，见我回来，非要光着屁股和我抱抱。

有妈在，我们还是孩子，但愿这次妈能在阎王爷那儿多请些假。抬头望天，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却不知下次月圆是何时？

张振超

2025年4月15日

后记：

三天后回家，爹和妈坐在院子静待时光。小宝拿来面包，撕开塞到爷爷奶奶手中，催他们吃。

门前一树梨花早已谢了，青亮亮的稚梨挂满枝丫——妈最喜欢吃梨了。两只圆滚滚的小狗在戏耍打闹，一只花猫安静地围在妈脚下，轻声打着呼噜。

忽然记起：一周前妈卧床不起，几近弥留之际，猫来了，两只前爪搭着床沿，一探身，在妈的额头上亲了亲，跑开了。

注：妈与猫的图片为五一回家所拍，其余是以前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