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帖【文马利民】

豳山樵夫

　　三餐帖

马利民
晨光初绽时，胡同里的煤炉率先腾起白烟。王婶在青石板上切白菜，刀刃与砧板相叩，惊飞了檐角麻雀；对门写字楼里的张太太正用银叉戳开水波蛋，溏心如融化的琥珀，在骨瓷盘上洇出金边。南巷的油条铺飘来面香，西窗的咖啡机发出咕嘟轻响，这城市在不同的烟火气里睁开眼，却都要在晨昏交替间，把三餐嚼成生活的韵脚。


晌午的日头悬在晾衣绳上，校服与西装一同在风里摇晃。学校旁的小馆子支起蜂窝煤炉，老板娘挥勺颠锅，酱油与料酒在铁锅里炸开，裹着青椒肉丝的香气钻进学生的帆布书包；CBD的旋转餐厅里，侍应生托着银盘穿行，鹅肝在高温铁板上滋滋作响，泡沫红酒杯倒映着落地窗外的云。有人蹲在树荫下扒拉饭盒，有人端坐在水晶灯下切割牛排，瓷勺与木筷起落间，都是把正午的光阴，一口口送进胃里的温柔。


暮色浸透窗棂时，厨房成了最暖的星子。老巷深处的灶台前，爷爷用长柄勺搅动白粥，米香漫过掉漆的碗柜；江景房的开放式厨房里，年轻夫妻对着菜谱研究分子料理，液氮在玻璃器皿里腾起冷雾。夜市的烤面筋滴着红油，星级酒店的甜品盘画着糖霜，无论粗陶碗还是骨瓷碟，盛着的都是人间灯火——穷人的晚餐是祖母絮絮的叮嘱，富人的晚餐是爱人递来的湿巾，同样在暮色里，把一天的褶皱，慢慢烫平。


曾在山寺见过老僧用粗陶碗盛斋饭，野山椒炒蕨菜在灰暗中泛着微光；也在宴会上看过玉盘珍馐，鱼子酱在冰盏里像撒落的星辰。方丈说："施主可曾留意，山泉水泡的茶与矿泉水煮的茶，凉透了都是水味。"忽然懂得，这人间千万种活法，在三餐面前终要归于本真——富人的餐桌再华丽，也不过是把晨曦、正午、暮色酿成三餐；穷人的灶火再简陋，也一样在春播、夏长、秋收里，接住时光的馈赠。


深夜走过灯火零落的街道，看见便利店的灯光下，环卫工人就着热水啃馒头，写字楼加班的白领撕开即食泡面。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模糊了贫富的边界。原来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每日三餐：再富有的人生，也填不满比胃更大的欲望；再贫寒的日子，也能在粗茶淡饭里，尝出生活的真味。


就像老巷墙根的蒲公英，开在青砖缝里是素白，落在红毯上也是素白。当我们把山珍海味与萝卜青菜都嚼成岁月的平仄，便会懂得：真正的富足，从来不在碗碟的精致与否，而在端起碗时，能听见心跳与时光的和鸣——那是无论贫富，都在三餐里藏着的，对人间最朴素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