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西域06-善恶有“术”

尼玛阿库

<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font color="#167efb">“丽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生态保护神的地方。”</font></b></div><b><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font color="#167efb">——美籍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font></b></div></b></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纳西族以“蛇蛙”为图腾。</span></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善恶有“术”</font></b></h1> <h1><b>&nbsp; &nbsp; &nbsp; &nbsp;早年在丽江行走,常在村寨路口、泉眼水源、祭祀神坛旁看见竖立的雕着蛇状图腾的神木,也有的地方只是插着一方小木牌,同样画着图腾和东巴文字。<br>&nbsp; &nbsp; &nbsp; &nbsp;第一次到丽江古城时,每天晚上都与房东和大哥喝上几碗水酒,他告诉我许多纳西故事。和大哥是县里群艺馆的干部,开客栈是副业。至今我还很庆幸找对了房东,他知道老洛克、老彼得,还知道《消失的地平线》。月光下凉风徐徐的庭院里,那些遥远的故事中,令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是纳西人又怕又爱的大神“术”。当年洛克听到“术”的传说,兴奋得跳了起来,赞叹纳西人的智慧。而我虽然没有跳起来,也多喝了两碗水酒。</b><br></h1> <font color="#167efb">乡村偶像。</font> <h1>&nbsp; &nbsp; &nbsp; &nbsp;<b>在东巴经典中,有关“术”的经典,有50多卷。<br>&nbsp; &nbsp; &nbsp; &nbsp;东巴经记载,“术”是人类的同父异母生的兄弟,也是东巴教笃信的第一个神灵。按天界分工,人理畜牧农耕,“术”理人间万事万物,人类的生老病死也归他管。在东巴图画象形字里,“术”写作蛙头、人身、蛇尾,也可以说它是蛇蛙精灵。他虽然具有神格,但人类与他是兄弟,平起平坐,不过人却对他敬畏有加。我想,纳西先祖的这种设计,是有深意的,敬畏有时是一种生存保护。<br>&nbsp; &nbsp; &nbsp; &nbsp;据说人和“术”两兄弟长大后分家,贪心的“术”侵占人的耕地山林,人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只好请东巴大师主持公道,东巴大师便派神鹏将“术”打败,术只得退还耕地山林。人也答应给“术”医治被神鹏抓伤的身体。但“术”的神格既是总理人间万物,耕地山林不就本是他的辖区吗?所以人在心里总觉得对“术”有亏欠,毕竟告了状,还把人家打伤了。“术”还是个易受伤、爱生气的家伙,人类滥砍乱伐,恣意捕杀飞禽走兽都让他受伤生气,于是他就报复人类,刮黑风,下冰雹,弄得山泉干涸,大地荒芜。或摄走触犯者的魂魄,让人失魂生病。这时,人既恐惧于“术”,也觉得亏欠了“术”,于是祭“术”还债,与“术”讲和,但其实是求和。纳西族群心理的“还债”意识,是纳西先祖通过东巴教化烙下的心灵印迹。在人类对自然过度索取的今天,不能不感叹纳西先祖的高瞻远瞩。在藏彝走廊晃荡27年的洛克,曾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向全世界宣示:世界上最早出现的生态保护神在丽江。</b><br></h1> <font color="#167efb">人(左)和“术”(右)。</font> <font color="#167efb">“蛙”喻示着旺盛生育能力。</font> <h1>  <b>纳西族每一个家族,都供奉有属于自己家族的“术”神灵。祭祀“术”神的时候,忌禁磕头,因为兄弟之间是不兴磕头的。所以与其说是崇拜“术”,不如说是在与一位喜怒无常的兄弟对话。而祭“术”仪式,表达的是施药医治“术”身心创伤的意思。因为人每天向自然界的索取,就是向“术”的索取。索取多了,“术”的身心就会受伤,落下疾病。所以,纳西人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敬“术”的“生态日”。这天忌剃头,忌洗头,忌梳头,忌破蛋,忌杀生,忌荤腥,忌破土,忌伐树木。每年旧历三月三日至六日,执举一次大型的祭“术”仪礼,村村寨寨由东巴祭司执仪,念诵三天三夜的“术”类经典,全民参加。这些经典反复教导人们力戒过度索取,保持人与自然的均衡和谐。东巴经中甚至指示,人死了舀水洗尸,都得向“术”丢下一文钱,示以买水。还立下规矩:蛙蛇出洞则封山育林,不准进山砍伐树木和狩猎;蛙蛇入洞冬眠,方能开山砍柴和行猎。先祖的生态理想是:麂獐同牛羊合群吃草,野鸭与家鸭共窝生息。当现代文明以“可持续发展”为口号计算碳消费时,纳西先祖早已用图腾与禁忌划定生态红线。</b></h1> <font color="#167efb">随处可见的木牌图腾。</font> <font color="#167efb">供奉图腾的仪式。</font> <h1>&nbsp; &nbsp; &nbsp; &nbsp;<b>和大哥说,他小的时候曾因发烧昏睡,经历过一次招魂仪式。那时家里老辈人认为是他的父亲上山砍了一棵大树,没向“术”行礼求赐,让“术”受伤了,“术”发怒惩戒于他的儿子。和大哥还记得祭“术”的过程——在“术”的灵牌前,奉上一碗牛羊乳汁,这是百草精华;还有一盏蜂蜜,这是百花精华;还有一盆麦面,这是五谷精华。这三样都是治百病的灵药,一部分洒进水源里,一部分投进松枝烟火里,这烟火称为“天香”。有趣的是,这一切治病的手段,不是给孩子治病,而是施药给“术”神,医治“术”神的身心伤痛,让“术”息怒,原谅事主。这看似荒诞的仪式。实则是将人的索取行为置于神圣契约之下——治愈自然,就是治愈人类自身。这种近乎天真的感性思维,恰恰构成了生态伦理的原始框架。&nbsp;&nbsp;</b><br></h1> <font color="#167efb">村前寨后常见图腾柱。</font> <font color="#167efb">祭祀仪式上燃柏枝。</font> <font color="#167efb">东巴经中的“蛙”神。</font> <h1>&nbsp; &nbsp; &nbsp; &nbsp;<b>明月中天,客栈的庭院里月光如水。“术”的故事让我领悟到,东巴文化的直接单纯,在于感性,在于没有理性升华;而东巴文化的智慧深邃,也正在于感性,在于没有理性升华。敬畏之心是感性的,“还债”情结是感性的,但却完成了高大上的理性所难以完成的物欲节制。<br>&nbsp; &nbsp; &nbsp; &nbsp;人类可以精确计算森林的碳汇价值,却无法量化一棵古树在神灵眼中的重量;可以制定环保法案,却难以约束灵魂深处的贪欲。真正的生态智慧,或许正诞生于感性与理性的模糊地带。感性赋予自然以神性,让敬畏成为本能;理性则需承认这种本能的“合法性”,而非以傲慢的姿态将其解构。当人类以理性之名征服自然时,需留一份感性给神秘主义。唯有在感性的敬畏中,我们才能听见山林的低语、流水的叹息,以及那个古老故事的回响——人与“术”,本是同根生的兄弟。</b><br></h1> <font color="#167efb">东巴(法师)在主持祭仪。</font> <font color="#167efb">图腾崇拜祭祀地。</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