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永定土楼

雨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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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定土楼，又称永定客家土楼，位于福建省西南部的龙岩市永定区，被誉为“没有大门的中国客家博物馆”。是中国古建筑的一朵奇葩，以其独特的圆形、方形等结构建筑形式和文化内涵闻名于世。于2008年7月福建土楼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列为《世界遗产名录》，成为第36处世界文化遗产。2010年6月承启楼成功入选世界吉尼斯最大土楼纪录。

　　永定土楼群建于明代，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其中号称“土楼王”的承启楼，始建于明崇祯元年（1628年），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竣工，历时81年。历经江氏四代人的共同努力才最终完成。这座土楼规模宏大，结构复杂，集人类文明与智慧于一身，被誉为“圆楼之王”。现在楼内仍保存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相传鼎盛时期曾有八百余人在此定居生活。其巧妙的设计集防震、防火、防御等实用功能于一体，不仅拥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和自然采光布局，更能依托独特的构造实现冬暖夏凉的宜居环境，充分展现了古代民居建筑智慧。

　　2024年12月10日，我们去厦门途中，在云水谣用过早饭后，我们特意驱车折返30公里，前往永定探访闻名遐迩的“土楼王”——承启楼。早在1981年，它被收入《中国名胜辞典》；1986年我国邮电部发行了一套“中国民居”邮票，其中面值1元的“福建民居”图案就是承启楼，该邮票被日本评为当年世界民居最佳邮票。领队姚导在车上说，村子东边有座观音山，爬到半山腰的观景台，可以俯瞰高北村土楼全景，目前还不收费。看完全景，一路下坡进村参观，这样比较轻松一些。

　　永定土楼进入世界全球视野还有一个小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间谍卫星拍到这些从地下冒出来的“蘑菇”，误认为是我国的“核弹发射井”，研究了20年依然无法破解。1985年美国中情局又派出一对夫妇伪装游客，到福建暗中调查。结果出乎预料，他们眼中的“发射井”，竟然是历史悠久的闽南特色民居。从此，土楼走向了世界，催生了一项世界文化遗产。

　　当我们爬上观景台，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了这些浑圆的神奇建筑上，融合成一幅绚丽的画卷。夯土墙面泛起金褐色的光晕，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庞大建筑不是冰冷的遗迹，而是承载着客家人生命智慧的活态史诗。远处的圆形承启楼与方形世泽楼比邻而立，恰似天地方圆的古老隐喻，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和岁月的流逝。

　　沿着鹅卵石小路下山，山径两侧的竹林在晨风里簌簌作响，像是千百年来在此守望的哨兵。那些环环相扣的屋檐接住了飘散的山岚，将四百年的风雨霜露都酿成了夯土里绵长的回甘。或许真正的家园从来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这般能让时间发酵出温度的生命容器。

　　蜿蜒小径尽头，古朴的承启楼巍然矗立。我们驻足在这座坐北朝南的宏伟建筑前，伸手触摸粗砺的土墙纹理，仰头望着层叠屋檐直指苍穹。视觉与心灵的双重冲击令人失语，指尖传来三百年风霜的温度，恍惚间时空折叠，让人在永恒的建筑面前照见自身的脆弱与渺小。门前的楹联宛如璀璨星辰，闪耀着崇文重教的光芒。“承前祖德勤和俭，启后孙谋读与耕”，质朴的文字不仅传递着为人处世的真谛，也将先辈对后世的殷切期望展露无遗。

　　承启楼前是一片由鹅卵石铺就的开阔门坪。驻足远望，浑圆的楼体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黄泥外墙泛着蜂蜜般温润的光泽，恰似一枚被岁月摩挲出包浆的古铜钱。檐角翘起的弧度藏着某种神秘的几何韵律，悬挂在檐角下的红灯笼在风中翻动，如同土楼正在翻阅自己的年轮，那些被烟熏黑的木梁间，沉淀着烟火的记忆，每道裂纹都在诉说灶台边消逝的絮语。檐角铜铃轻颤时，百年前孩童追逐的笑声便从夯土的裂缝里渗出来，与今人踏过青石板的足音，在穿堂风中悄然重叠。

　　据记载，承启楼建筑规模宏大，直径达73米，外墙周长229米，总占地面积5376平方米。当地流传的民谣对其建筑特色作出了精妙诠释：“高四层，楼四圈，上上下下四百间；圆中圆，圈套圈，历经沧桑三百年。”这首三百年传唱的民谣生动勾勒出这座环形土楼的独特构造——四重同心圆环建筑层叠而上，400余间房屋呈辐射状分布，外环主楼高达四层，形成“楼中有楼，圈中套圈”的震撼格局。

　　客家人用夯土筑就的生存智慧在此显影：圆楼的向心力凝聚族群血脉，那些错落分布的瞭望孔，既是抵御外敌的箭窗，也是观测星象的天眼；底层厨房飘出的炊烟与二层粮仓贮藏的稻谷，在垂直空间里完成生命能量的循环。当现代人困在钢筋水泥的孤岛时，这泥土夯筑的立体村落仍在诉说着“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的古老契约。

　　承启楼的选址严格遵循堪舆学”天人合一”理念中的”相形取胜”原则，通过”面山、临水、朝阳”的布局实现”前要照，后要靠”的格局。建筑坐北朝南的方位既保障了采光通风需求，又通过合理空间设计实现了冬暖夏凉的宜居环境。其内部结构依《易经》八卦原理规划，外环、二环、三环均等分为八个卦位，底层内通廊以青砖拱门作隔断，形成层次分明、古朴精巧的经典形制。

　　四百年前的夯土匠人或许想不到，他们用竹片反复抽打的三合土会在时光里凝固成如此壮阔的几何诗行。圆形土楼作为闽西客家人应对匪患的集体居所，其环型结构象征着平等共生的族群意识。客家土楼堪称民居艺术典范，数百人共居一檐之下，和睦相处，共享厅堂、庭院、水井等公共空间，尽显淳朴民风。现开放参观需购票（50元/人），为保护文物，游客暂不可登楼参观。

　　游览土楼时，偶遇一位当地大妈正悄悄向游客提供导游服务。她以每人十元的价格，承诺为我们讲解土楼的历史渊源，并带领我们参观方楼典范世泽楼。谈妥价格后，这位操着乡音的向导便娓娓道来：历经五次南迁的客家人始终坚守传统文化，将中原故土的夯筑技艺与闽南当地的夯土配方巧妙融合，最终创造出这种集抗震、防火、御敌功能于一身的独特建筑奇观。

　　她边走边介绍：“有人说土楼的夯土墙用了红糖和蛋清当粘合剂，所以才能抗住地震台风四百年不倒。你觉得对吗？”我摇摇头：“那时候粮食都紧缺，应该舍不得用这些吧？”她笑着点头：“没错！客家先民当年逃难到这里，只能用现成材料——把生土、砂石掺上树枝竹片当骨架，层层夯实。底层还加了鹅卵石，用砂浆填缝加固。你看这墙从底到顶越来越薄，底层1米5厚的实心墙既能防潮又能御敌，顶上也有近1米的厚度呢！”随着她的讲解，那些沉默的土墙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客家人就地取材的生存智慧。这趟讲解确实物有所值。

　　土楼外为土墙，内为木框架。屋檐出挑的弧度经过精密计算，让雨水顺着瓦当形成珠帘，滴落在青石凿就的暗渠里。客家人用建筑语言书写着生存智慧：主楼外围的鹅卵石墙基抵挡洪水，底层的厨房火塘驱散湿气，二楼粮仓利用穿堂风防潮，一二层都不开窗，以防止外敌入侵‌。这些细节构成精妙的生态循环系统，让建筑成为自然肌理的一部分。

　　世泽楼坐落在承启楼东侧，为长方形土楼，建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1929年毁于战火，1931年按原状重建。我们沿着两楼之间的小路拐入世泽楼，光线骤然收拢成规整的矩形，四平八稳的围屋少了圆楼的灵动，却多了份端肃之气。世泽楼规整的中轴对称格局，则暗合传统礼制社会的等级秩序。这种几何形制的差异，实则是客家先民从动荡迁徙到稳定定居过程中，社会组织形态演变的立体呈现。

　　穿过世泽楼方正的槛门时，抬首望见青砖砌就的方正檐角，像四把出鞘的古剑划破天际。呈中轴对称的布局彰显着秩序与威严，墙面笔直高耸，四角棱线分明，给人以沉稳坚毅之感。楼内天井纵横，空间层次丰富，尽显大家风范。全楼设一门、二井、三堂、四梯，完全符合家族群居的特点。一层和四层为内通廊式，二层和三层不能相通，也不能参观。后厅为祖堂，上方悬挂匾额“邦家之光”。目前世泽楼也有人居住，厨房墙角的火塘灰冷成深青色，却仍能闻到二十代人围炉时分米酒的醇香。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登上顶层，褪色的木梯在脚下轻吟，每一级台阶都藏着年轮的密语。当最后一声”吱呀”在穹顶下消散时，整座建筑忽然在我面前展开它的骨骼——天井里斜斜垂落的光柱如同悬空的日晷，将近八十间房的门扉刻度都投射在青石板上。当穿堂风掠过雕花窗棂，贴在门框上的“风调雨顺”横批轻轻摇荡着，似乎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大妈还告诉我们：2010年春节，胡锦涛总书记视察永定土楼时曾经登上世泽楼，并说了一句话：“客家土楼是中华文化瑰宝，是大家庭小社会和谐相处的典范，希望一定要把祖先留下的这份宝贵遗产守护好、传承好、运用好。”瞬间，大妈给我们的感觉成了“文化人”。

　　倚着朱漆剥落的凭栏望去，四方的天空被檐角切得棱角分明，恍若一方端砚里未磨的墨锭，沉淀着百年耕读世家的端肃与持重。楼下三两游客驻足拍照，他们的笑声撞在严整的砖墙上，碎成细小的回声，最终都落进中庭那口方方正正的承露井里。大妈讲解完毕还帮我们拍了合影纪念。

　　不管是圆楼还是方楼，其内部结构大都一致，通常分为三到五层，每层都有环形的走廊和房间，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天井，供居民活动和聚会。整个建筑群布局紧凑，功能齐全，展现了客家人智慧和勤劳的结晶。当城市森林不断切割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土楼的存在提醒我们：真正的庇护所不仅是遮风挡雨的物理空间，更是维系群体生命力的精神场域。那些被夯入土墙的竹片，何尝不是先民留给后世的文明密码？

　　今天行程虽然短暂，但收获颇丰。圆楼与方楼的对望，暗合着中国人精神深处的太极。承启楼环形的屋檐收拢着整个宗族的温度，世泽楼笔直的梁柱撑起礼法纲常的棱角。当我的手轻轻的抚过夯土墙深深浅浅的掌纹，突然触到某种超越建筑本身的温度——那些被黏合的土层里，分明掺着代代相传的体温。

　　土楼是一座文化之塔，凝聚了中华民族的智慧与力量，见证了我们伟大的历史与文明。在土楼的怀抱中，我感受到了岁月静好，仿佛与世隔绝，却又与世共存，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流连忘返。

‍ 晨光将我的影子压缩在鹅卵石地面，恍若看见无数先民交叠的掌纹。他们用圆楼包裹晨炊，用方楼盛放族训，在闽西南的褶皱里，筑起对抗熵增的城池。如今电子屏幕的蓝光中，那些夯土声、织布声、祠堂里绵长的诵念，正蜕变为数字河流里的石英晶体——在机械复制的永恒正午，愈发折射出棱角分明的光。

　　永定土楼不仅是建筑史上的奇迹，更是客家人智慧、文化与生存哲学的结晶。它完美融合了实用性、防御性、生态性和人文性，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中独一无二的“东方古城堡”。其设计理念至今仍对建筑学、社会学和文化遗产保护具有重要启示。

　　永定土楼如一部镌刻千年的立体史册，凝固着客家人的生存智慧与风雨记忆。这些环环相扣的夯土奇迹中，每一块斑驳的墙体都在诉说迁徙史诗，每道错落的屋檐都承载着族群密码。当指尖抚过温润的夯土肌理，分明能触到中原南渡的脉搏，看见围屋炊烟里绵延的文化基因。无论您是建筑学者探寻营造智慧，还是旅人寻觅文化乡愁，这片大地上的土楼群始终敞开怀抱——来赴一场与时光的对话，让夯土墙垣间的岁月私语，成为生命行旅中最深沉的文化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