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念着，风柔了，春深了

云鹏

春深了，起初不过是些微的颤动，在枯枝上，在瓦楞间，在行人的衣角里。风原是硬的，带着冬日未尽的凛冽，刮得人脸生疼。后来不知怎的，竟渐渐软和下来，像是一块冰在阳光下慢慢消融，终于化作一汪春水，潺潺地流过去了。

我坐在窗前，看那株老梅树抽出新芽。记得去岁寒冬，它还瑟缩着枯黑的枝干，如今竟也显出几分生气来。嫩芽初绽，怯生生的，仿佛还不大敢相信寒冬已过。这倒使我想起旧时邻家的黄口小儿，每逢生人，总是躲在母亲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窥看。梅芽亦如是，既畏春寒，又禁不住春光的诱惑，终于还是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念着，念着，风愈发柔和了。它掠过池塘，水面便起了细纹；拂过花枝，花苞便轻轻点头。有时它调皮地钻进窗缝，带来远处泥土的气息，混合着不知名的花香，竟使人有些醺然。这风里大约还夹着些鸟儿的啁啾，只是被揉碎了，散在空气里，听不真切。

春深时，连日光也变了模样。不再是冬日里那般惨白，倒像是掺了蜜，暖暖的，稠稠的，照在身上，竟有些分量。这光落在青石板上，石板便显得温润；照在新绿的叶上，叶子便透明起来，连叶脉也清晰可辨。我想，若是用手去接这春光，大约也能捧住一把罢。

念着，念着，便到了清明前后。这时节，雨是常客，来得细，下得密，织成一张网，笼住整个城池。雨中的春色更显鲜润，远处的山峦浸在雨雾里，轮廓模糊了，只余一片青黛。近处的屋瓦被洗得发亮，檐角滴水，敲在石阶上，叮咚作响。这雨声听久了，竟像是大地在絮絮低语，诉说些冬去春来的故事。

春深之处，人事亦渐次苏醒。巷口的茶肆支起了布篷，卖起了新茶；街角的货郎担子里，多了些时新的花样。小孩子们最是敏感，早已脱了厚重的棉衣，在巷弄间追逐嬉戏，笑声脆生生的，仿佛要追上那越飞越高的纸鸢。

念着，念着，忽见一树梨花开了。前日里还只是星星点点的白，今晨再看，竟已是一片雪海。花瓣薄如蝉翼，风过处，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的沾在行人发间，有的浮在积水面上，更有的随风去了远方。这梨花不知是何年何人栽下，如今花开满树，种花人却不知何处去了。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倒像是替人记着那些被遗忘的往事。

春深时，连夜色也温柔起来。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屋瓦上，树梢上，行人的肩头。偶尔有晚归的学子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之静谧。这样的春夜，最适合独坐窗前，泡一盏清茶，任思绪随风飘荡，或忆往昔，或思来日，或什么都不想，只是感受这春夜的脉息。

念着，念着，风柔了，春深了。

而人呢？人在春风里，不过是一粒微尘，被风吹起，又轻轻落下。可就在这起落之间，竟也尝尽了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