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目光

我 • 一茶一语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时间一个转身,父亲和我竟一别一年了,真是一个恍惚之间。去年的今天,甲辰三月十八日的清晨六时二十分,在天光微微发亮时刻,父亲那双满是遗憾、牵挂、不舍、虚弱、无奈和释然并烁烁的目光望着我。那最后两个多小时里,我的心脏被一种揪颤和悲怆的痛感而裹挟,心揪成一个铅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清楚地知道,父亲临终前眼睛里的那遗憾和牵挂的目光中,有他放心不下是尚在的八十九高龄的母亲,他们俩是真正意义上患难夫妻。结婚七十多年里经历新中国解放初期的困难期,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下的少油寡粮的多饥岁月,也共同享受了国家渐渐富裕的温饱年代。虽然平时也时有拌嘴,但总是话一落地,气也随之云散。因此,在热热闹闹过完九十大寿后这几年里,他总是在自己身体出现小毛病的时候,会对担忧地说,“我要是死了,你妈咋办?”其实,作为儿女的我们姊妹四个都是孝顺的后人,这本不是个问题,只是他处于对夫妻一场的情感不舍和生活牵挂。他的身体一直很棒。所以他一直怀揣着能看到长子嫡孙嫡重孙同堂的愿望,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这个愿望也成了我的一个自责与内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好在是,我的侄孙子来到这世界,起名柚子。柚子,同苹果一样,其外形取圆,这算是圆了他们这一代人的传统心愿——四世同堂。 </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个通透率真人。对人的生死看得明白坦然,也从来就不纠结或畏惧死神的降临。在他最后那片刻的目光里,却有许多依依不舍。那个不舍,不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是对他的妻子我的母亲相伴一生的不舍,是对苦心经营极力维护的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留恋不舍,是对他看着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我们的不舍,还有一个想见一面而不舍的是他的唯一同袍妹妹。我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耳朵说,我三姑一会就到,你的大孙子也快到了,庆勇去接我妈了。他用最后微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声,稍显的平静了许多。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目光里是深深的期盼,是躺在病床的虚弱无奈。而看着虚弱的他,只是时不时地望望那挂在病床头吊瓶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流滴,那真是心里没有一点主张的我唯一的希望。我暗暗祈盼那从挂瓶里流出的一个个点滴能让他的体能恢复如初,能像前几次住院一样帮他再多走一程。</p><p class="ql-block"> 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没有表现出极为痛苦的状态,而且神智更加清醒清晰。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坚强刚韧的人,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看得很无所谓。但这次住院一个星期后,他本来就老化的心肺功能更加衰弱,而左腿下节的血管突然钙化堵塞,他用极微弱的力气哼了两声,我俯身用手抚摩询问并用热毛巾敷擦按摩,以缓解他的痛疼。主治医生说,动脉血管堵塞的疼痛是所有病疼里最疼的一种,很难受忍。我很难想像刚满入九十四岁踏上九十五岁生命之路而体能已经很虚弱的父亲是如何忍受住疼痛的折磨,但他没有半声呻吟,倒显得很平和,确实是一个很刚韧伟大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在讨论解决病变的问题上,医生说这种病理的手术时间长所带来的痛苦更是难忍的折磨,可能因为年龄和体能会下不了手术台。于是在医生的两个选择题上,我做主选择了不做,又在他因为血管病变加快了心肺功能衰竭的速度上,又做主选择不进重症监护室。作为长子的我,只能主动揽载这种不仁道的表态和签表将遭的天责,其内心的纠结和难受也是无法言表。 </p> <p class="ql-block">  午夜的后半晌,父亲用尽力气一样弱弱地说:“ 回供电局,我不想从医院走。 ” 我望着他神智清晰且虚弱倦意的颜容,心里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叮嘱,又是最后的一个意愿诉求。俯下身子几乎脸贴着脸对他说,“好,明天医生上班后就去办手续出院,回供电局。” 接着又和他说话,“明早上你大孙子就回来,我妈的事情有我,你放心,会安排好的,家里其他的事情有我,你的存折我替你给我妈保管好,你这会就踏实地睡觉,明天好回家。” 他又努力地睁张眼睛望着我,那目光虽然虚弱无力却有了一丝安心和释怀。我知道,他是不安心地安心,放不下的放下,缓缓地合上双眼。站在一旁陪护的小张见状说,“大哥,你待一天了,老爷子睡着了,这会我来招呼,你回去休息休息”。看着睡了父亲,我马上困乏劲一下子附上身。</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凌晨五点左右,我眯得还不到半个小时,突兀地一个惊醒,睡意全无。随之几十秒钟后,陪护小张打来电话,口气急促地说:“大哥,你赶紧来医院,老爷子好像…” 我伧忙地向医院赶,边走边给姊妹几个打电话。</p><p class="ql-block"> 病房里,陆续赶来的我们站在父亲病床前,凑近他并不断地呼喊着,在我们的呼喊声里,我好像看见他微微睁开眼睛,朝我们姊妹四个望了一眼,朝我望了一眼。让我深刻地感觉到那目光里除过遗憾,牵挂,不舍,无奈和释然外,有多了一丝期望,好像说,你是家里的老大,今后的事你更要多担当了。随即,父亲又合上眼睛,任凭大家呼喊,再也没睁开。</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亲真的永远离开了。又一晃眼的一个周年,在这一年里无限的思念中,作为家中长子的我,却在心底里永远刻上了他那丝丝煜煜的百感交集的目光和应诺他的许许内疚。而让我不能释怀的,永远是父亲的目光。</span></p> <p class="ql-block">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仙逝的一个多月后,极少极少做梦我,在一个深夜的梦里和父亲相遇,好像是一个茂林幽隅边,又好像在一个市井繁华处,相隔数米,若即若离,也不说话,也不应呼,我欲靠近却又闪眼不见。我知道,他是极不想在医院离世,却没来得及回家,这是他的遗憾,是我内心难以抹去的悔歉。我不愿想,他一定是带着责怨,来我的梦里作父子之缘的最后诀别,再不相见。</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的永生离别,却再也不入梦里相见。其实,我很想常常能梦见他,也好像,他一直都没有走远。</p><p class="ql-block"><b> 二零二五年农历三月十八日于清虚书屋</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