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半梦半醒之间

范玲玲

<p class="ql-block">  又逢圆月夜,关上灯,月华便从窗外倾泻进来,躺在床上,便可奢侈享受悬在窗台外的圆月,清冷的光,像一盏被时光浸透的琉璃灯,毛茸茸的光晕漫过窗棂,跌进我半梦半醒的思绪里,心底竟生出几分禅意。 </p><p class="ql-block"> 月亮是懂得修行的。圆满时如佛前供奉的银盘,清辉肃穆;残缺时又似被谁咬了一口的酥饼,碎屑簌簌落进云层里。它总在盈亏间辗转,像极了尘世间那些欲说还休的故事——盛大时璀璨,寂寥时也坦荡。我常疑心月亮是故意摔碎的,只为教人明白,亏欠亦是成全,破碎方能重生。 </p><p class="ql-block"> 春夜的风是绵软的,抚过纱窗,带着春的柔情,带着柳絮的痒。小公园里的杨花最解风情,白日里蜷缩如虫,入了夜,借了三分月色,便纷纷扬扬地舞起来。友人说古诗词里的“杨花”原是柳絮,可我不肯改口。杨花、柳絮,不过都是光阴的碎屑,何必较真?就像此刻,半梦半醒的月光裹着杨花的气息,在玻璃上洇出一幅水墨,分明是秦观小令里那句“自在飞花轻似梦”。 </p><p class="ql-block"> 前日与好友在窗边视频聊起赏月,她笑我痴:“这般论月,倒像是要学张若虚‘愿逐月华流照君’。”我笑着摇头,指间摩挲着茶盏的冰裂纹,心里却留恋二十年前青春岁月里的那个月亮。张爱玲在《金锁记》里写记忆里的月亮是“云轩信笺上落的一滴泪,陈旧而模糊”,我却觉得它更像母亲纳鞋底的银顶针,把暗夜的粗粝都磨成温柔。挂了电话,将半块桂花糕掰碎了喂廊下的野猫。那猫儿蜷在月光里,皮毛泛着珍珠色,竟比白日里矜贵三分。 </p><p class="ql-block"> 更深夜重时,月亮愈发低垂,几乎要坠进门前樟树的枝桠间。枝影横斜,在月光里写狂草,一笔一画都是光阴的私语。忽然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叹“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此刻的月亮,不正是那游园惊梦的一曲?半梦半醒间,留下虚无而又真实、热闹而又孤独的故事。 </p><p class="ql-block"> 月亮终于倦了,我也倦了。它把自己的光,用力洒在黑夜里,世人总惋惜圆满易逝,却不知这才是月亮最深的慈悲。</p><p class="ql-block"> 迷糊中,皎洁的月光碎成星星点点的银,像谁随手撒了一把前朝的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