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学收蒇

月亮

<p class="ql-block">窗台那棵向日葵(遇见)</p><p class="ql-block">许 锋</p><p class="ql-block">《人民日报》(2025年04月14日 第 20 版)</p><p class="ql-block">  莫艳辉展开信,“要做莫老师那样的向日葵,籽实埋在土里,花盘朝着娃们”。是考上大学的学生写来。</p><p class="ql-block">  广东西北部有个瑶族自治县叫连南,连南从前有个乡叫盘石。许多年前,莫艳辉转学到盘石小学读三年级时,父亲是那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小艳辉没见过父亲上课,父亲也没给她上过课,但隐隐的,她就想当老师,玩“过家家”时总扮先生。母亲打趣:“用丝瓜花搓手,长大就能当老师。”她当真,夏天总攥着丝瓜花,指甲缝里渗着黄汁,晚上睡觉都不肯洗。</p><p class="ql-block">  1992年那年夏天,不满20岁的莫艳辉从师范毕业,哪儿都不愿去,只想去盘石——连南最偏远的角落,也是父亲守了一辈子的地方。她被分配到盘石中学,离盘石小学不过一里路。下班回家很方便,家就是小学校园的一间平房,虽小却温暖。父亲已是盘石小学的校长。</p><p class="ql-block">  “妹,瑶山孩子读个书不容易,要好好教。”父亲语重心长。她使劲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瑶乡的课堂总比别处静些。山里的孩子腼腆。近半瑶族孩子说普通话时,该送气的声音总含在喉咙里——瑶语本无送气音。她不急,慢慢磨。每日课前腾三分钟练嘴皮子。顺口溜打头阵,“四是四,十是十”脆生生响满屋;接着有孩子红着脸讲新闻,或说段瑶寨传说。渐渐地,朗读声漫出教室,孩子们的脸像初春的杜鹃,一茬茬红起来。</p><p class="ql-block">  春末夏初,她带着学生去寨子里寻访传统手艺人。老人坐在门槛上绣瑶锦,长针穿来绕去,讲起盘王节的故事。学生举着本子记,清风拂来阵阵兰花的幽香。</p><p class="ql-block">  学生们都喜欢她。20多年前,莫艳辉调到县民族中学教书。一个初二的女孩在本子上写:“莫老师念课文时,声音像清泉敲响我的心田。”一个初三毕业班的孩子留言:“不知往后能否再相遇,此刻只想说:谢谢你,老莫。”她捧着这些本子抹眼泪。</p><p class="ql-block">  父与女,均出类拔萃。2016年春天,莫艳辉被评为“特级教师”,这年秋天,父亲获“乡村学校从教30年”荣誉证书。因为教得好,珠三角的学校来请,她总说:“瑶乡孩子更需要我。”有私立学校开几倍工资“挖”,她指指操场边的桂花树:“挪了根,这花就不香了。”行政部门要调她,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转头去带年轻教师。</p><p class="ql-block">  担任副校长那年,兰花开得早。校长说:“管初中部就够忙了。”她攥着课程表,执拗地说:“我喜欢教语文!”最后讨价还价,从两个班减到一个班。</p><p class="ql-block">  她的办公桌抽屉里总备着小零食。发现有男生蹲在办公室门口,她牵他:“来,别怕,吃块糖,这里就是你的加油站。”学生有心事,总爱找她倾诉。周末,即便下雨,她也深一脚浅一脚走一两个小时山路去家访。一次她生病,在邻县住院,十几个学生跋山涉水来看她,带来枇杷花,说这花煮水止咳,一旁的病友无不羡慕。</p><p class="ql-block">  “她是一缕光,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学生们说。“用青春丈量父辈走过的山路,被需要的感觉很幸福。”她说。师生情像寨子里的火塘,暖洋洋。有一年中考前,一名学生因家庭矛盾欲弃考,她得知后立即赶往调解,母女和好,学生参加考试,以语文满分的成绩摘取全县桂冠。</p><p class="ql-block">  期末改试卷,年轻教师嘀咕:“莫校怎么还跟咱们一起?”她笑:“咱是流水线上的‘小伙伴’。”红笔尖沙沙划过3000多道题,有人抱怨眼花,她摸出小盒:“含片薄荷糖,当年改作业全靠它提神。”</p><p class="ql-block">  莫艳辉52岁生日那天,女儿给她寄来新钩的毛线向日葵,花盘有碗口大,金黄金黄的,茎叶绿油油。她摆在办公室窗台上。女儿说,妈妈特别像这棵向日葵。</p> <p class="ql-block">天坛手语(遇见)</p><p class="ql-block">肖复兴</p><p class="ql-block">《人民日报》(2025年04月12日 第 08 版)</p><p class="ql-block">  祈年殿西有个出口,下了高台阶,对面的柏树林边上,有一块天坛的景观指示牌。从这里进去往西不远,直走便是双环亭。我要去双环亭,见到几个年轻男女,围着指示牌在看。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他们指着指示牌上的斋宫,张着嘴巴,似乎在问怎么走,但没有发出声音。我看出来了,是几位听障人士。这是我在天坛第一次遇见听障人士。</p><p class="ql-block">  想他们一定是刚刚参观完祈年殿,从西门出来,下了高高的台阶,走到了这块指示牌前,看去斋宫的路怎么走。我向他们比划着手势,意思是让他们跟我走。</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学过一点点手语。那是20多年前,一年春天,我跟随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一起出访土耳其和波兰。第一次看他们的演出,那些男孩女孩站在舞台上,英姿飒爽,比划的手语是那样的漂亮。在舞台下,在生活中,他们的手语依然那样地美。记得一次在汽车上,我和当时跳《千手观音》的领舞邰丽华坐前后排,我比划着手指和她交流,她和她的同座另一位听障女孩一起用手语,尽管她们说不出一句话来,但那无限丰富的表情与表达,却都倾诉在她们手指间的变化之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我向这些残疾人艺术家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手语。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都忘光了,不知道刚才瞎比划的手指,这几位听障人士是否明白。</p><p class="ql-block">  他们真的明白了,笑着跟我走。一路上,看他们边走边不停地挥动着手臂,比划着手指,准确地说,是他们的手指带动着手臂在舞动,像风带动袅袅的柳枝,是那样地充满韵律。我们正常人可以学他们的手语,但我这样笨拙的动作,很难做到他们那样美,正如没有经过正规舞蹈训练的人,只能跳跳广场舞一样。</p><p class="ql-block">  即使我一句也看不懂他们的手语,但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年轻,他们的快乐。而且,让我忍不住想起20多年前和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在一起的日子。眼前这几个年轻人,虽然不是艺术家,但他们的手语一样漂亮,让我想起风中的树林,那一排排树木摇曳多姿的枝条,像波浪一样起伏着、摇曳着,无声而温馨。我真的觉得手语丰富了人类的表情与语言,甚至觉得我们现代的舞蹈语汇,肯定从听障人士的手语中汲取过营养,否则肢体语言不可能与听障人士的手语有那样多的相似和延伸。</p><p class="ql-block">  我们很快来到了斋宫门前。大门上,“斋宫”两个字很醒目。他们指着那两个字,笑得很开心。然后,他们纷纷向我点着手指,这个手语,我知道是“谢谢”的意思。我也连忙向他们摆摆手。但总觉得我的摆手是那样拙劣,无法和他们美丽的手语相比。</p><p class="ql-block">  他们向我告别,走上汉白玉小桥,走到斋宫门口,又转过身,向我挥着手,打着手语。他们年轻的手语,如同轻盈的鸟,迅速地从那个枝头飞落在这个枝头,飞落在我的心里。真的是那么美妙无比,是有声的语言无法比拟的。</p><p class="ql-block">  几只灰喜鹊,抖动着漂亮的尾巴,正从斋宫绿色的琉璃瓦顶上飞过。</p> <p class="ql-block">寻访“特别老人”(遇见)</p><p class="ql-block">崔红玲</p><p class="ql-block">《人民日报》(2025年04月09日 第 20 版)</p><p class="ql-block">  王勇从裤袋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我提脚迈入,跟随他一个展室一个展室走下去,目光从一架架旧独轮车,移至一根压弯的老扁担、一双老棉鞋……再移至一张张年近百岁的老人照片。最后,王勇带我进入一间墙面挂了一圈儿小屏幕的房间。</p><p class="ql-block">  “有关淮海战役的影像?”</p><p class="ql-block">  “是,不过主人公不是拿枪的战士。”王勇接通了电源。一个个小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不同老人娓娓讲述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可以戴上耳机听听。”</p><p class="ql-block">  我取下其中一个小屏幕上方的耳机,戴上,聆听老人讲述的故事,那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记忆——在淮海战役期间推着独轮车运粮支援前线的经历。王勇告诉我,那些小屏幕中影像的主人公,全是支前民工。他们所讲述的,也全是淮海战役时期的支前亲历。</p><p class="ql-block">  像这样曾在淮海战役期间支前的老人,王勇寻访了近200位。</p><p class="ql-block">  王勇今年51岁,在做支前民工寻访之前,他只是单纯爱好摄影。我曾在一次摄影课上见过他,印象中的他并不是很感性的人。可时隔多年再见,聊起那些短期支前的民工,他滔滔不绝,几度哽咽。</p><p class="ql-block">  他的支前民工寻访之路,要从17年前说起。</p><p class="ql-block">  2008年,王勇背着相机走村采风时,遇到了几位“特别老人”——这些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村老人,居然都曾在淮海战役时做过支前民工。他们有的曾冒雪给解放军送面粉、送衣服,有的曾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运送伤员。老人的故事深深打动了王勇。2009年,他在河南永城、山东枣庄等地采访了多位支前老人后,选图撰文投至报社,刊发后引发了很多关注。</p><p class="ql-block">  之后,王勇一头扎进对支前民工的寻访中。但这并非易事。据记载,在这场大决战中,河南永城出动了多达27万的支前民工。他们有的跟随部队做了长期的支前民工,有的只是短期支前民工,战斗结束后便恢复了农耕生活。几十年过去,他们有的已经离世。在世的,也少有人明了他们曾在淮海战役中做过什么。</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日子,王勇背着相机,几乎踏遍豫鲁苏皖四省交界处的每一个村庄,还远赴山东、安徽等省的其他地区。每一位支前民工身上都有让人感动的故事。王勇给我举了几个例子:一位老人去支前的时候穿的是棉袄,回来时变成了夹袄,因为里面的棉花大都拿出来给伤员止血了;有的光着脚踩过雪地去送物资,脚上全是严重的冻疮,战士们要给他上药,他却说药金贵,得留给战士们用;有的要将自家的羊赶过去给战士们改善生活,又担心白山羊被敌军发现,就将自个儿身上的黑棉袄脱下来给羊披上,冒着轰炸冻着身子走几十公里把羊送到前线。“一位老人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深情地给我唱了一段:最后一尺布,用来做军装;最后一碗米,用来做军粮;最后的老棉被,盖在了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他到战场……”</p><p class="ql-block">  2021年,王勇完成了100位支前民工的寻访,将拍到的老人自述视频,以及收集到的独轮车、扁担、支前奖章等文物集中至河南省永城市淮海战役陈官庄纪念馆,布展了一个支前民工专题馆。</p><p class="ql-block">  “寻访到的支前民工差不多有200位了,现在线索越来越少,就得多往农村跑,多往养老院跑,多和年岁大的老人聊,多找到一位是一位。”</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朋友打来的,说坐高铁时听前排乘客讲,山东某村有位老人讲过支前故事,年近百岁了。挂断电话,他对我说:“看来,我得赶紧跑山东一趟。”</p><p class="ql-block">  离开展室前,我的目光再次移动到屏幕中的支前民工影像上。那些老人满面皱纹,眼睛深陷,目光浑浊,但深邃又坚定,某一刻,还会像星星般闪亮。</p> <p class="ql-block">娘</p><p class="ql-block">王计兵</p><p class="ql-block">《人民日报》(2025年04月07日 第 20 版)</p><p class="ql-block">  父亲过世之后,我们决定把偏瘫的母亲带离故乡。让母亲跟随我们在城里生活的时候,也是费了周章的,母亲执拗地要用余生的时光守着老家的三间瓦房,任凭我们磨破了嘴皮,就是不愿离开。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长江,说到要经过长江、经过长江大桥时,母亲突然松了口,表示愿意和我们走。就这样,长江冲破了母亲固守故乡的“情感堤坝”。列车一路向东南,经过长江时,母亲却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昆山和我一起生活了9个月,这9个月,成了母亲老年时期我陪伴她最长的一段时间。每次,我用轮椅推着母亲出门散步,不管遇到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母亲都会大声说:“这是我家的儿子,我家有3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个。”言语之中充满了骄傲,仿佛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天下最孝顺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大多时候,母亲是不愿意下楼的,不想给我们的生活增添麻烦。她坚持一个人留在家里,除了坐在阳台看外面吴淞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就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和自己打牌。母亲打牌,有时把牌分成两份,有时分成3份、4份。最多的时候分成5份。每一场牌局,都会按母亲的意志决定谁输谁赢。母亲把一些看不见的人,从她的心里喊出来,和她一起围坐在沙发上打牌。</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识字不多。她在昆山生活的9个月中,我获得过一次诗歌的奖。当我从外地拿回来奖杯后,金灿灿的奖杯被母亲拿在手里端详了一晚上。我忍不住告诉母亲,奖杯不值钱,不是金子做的,只是镀了一层铜。母亲立刻用一种我非常陌生的、锥子一样的眼神盯着我,足足盯了有几十秒钟,才对我说:“这是一份荣誉,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荣誉。”</p><p class="ql-block">  我和母亲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当我结束一天的工作,坐在母亲的床头,为母亲读一首诗。9个月里,我其实只给母亲反复读过一首诗,就是《娘》。每当我读到“我喊一声娘”和“再喊一声娘”时,就会在“娘”字前面停顿一下,然后加重语气,把“娘”单独喊出来。这时母亲就会回应我一声“哎”。我喊得声音响,母亲回应得声音就响;我喊得声音低,母亲回应我的声音就低。就这样喊着、回应着,娘俩就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9个月过得很快。实际上,按照原先兄弟轮流为母亲养老的约定,母亲在我家生活6个月就该被二哥接走。由于我们的“耍赖”,才把母亲多留了3个月。母亲该离开了。起程的时候,母亲突然和我提起了长江。我低估了长江在她心中的分量,也忽略了火车发车的时间,当火车经过长江时,天已经黑了,但我还是赶紧告诉母亲,这就是长江。母亲靠着火车车窗,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一个80岁的老人,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窗外,两手遮住眼睛两边的光线,张着嘴,表情像一个童真的孩子。实际窗外的江面上,只能看见一些星星点点的亮,那是长江上来来往往船只的灯光,可母亲依然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如醉如痴,直到火车开出了很远很远。</p><p class="ql-block">  我计划着,下一次一定带母亲去长江边走走,好好看看长江。可是回到故乡之后的母亲,又摔了一跤,本就半身不遂的母亲彻底瘫痪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久,便离开了人间,也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难以言说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和爱人聊起母亲。聊起母亲最后在我家生活的9个月。我说:“娘糊涂了,9个月,都记不住,其实我每次给她朗诵的都是同一首诗。”我爱人突然说:“娘比你清醒,我相信娘都会背诵那首诗了,之所以每次都装作没听过,是为了让你开心,为了让你多喊一声,娘。”</p><p class="ql-block">  娘</p><p class="ql-block">  岁月把一部长篇连续剧</p><p class="ql-block">  浓缩成一首诗</p><p class="ql-block">  把一首诗浓缩成标题</p><p class="ql-block">  把标题浓缩成一个字</p><p class="ql-block">  把一个字浓缩成一根针</p><p class="ql-block">  我喊一声娘</p><p class="ql-block">  就心疼一下。再喊一声娘</p><p class="ql-block">  就想动用丝线</p><p class="ql-block">  缝补千疮百孔的过往</p><p class="ql-block">  我一声一声地喊娘</p><p class="ql-block">  就像娘用针把灯花挑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又挑了一下。然后</p><p class="ql-block">  天就亮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叫包成珍,出生于1941年12月12日,去世于2020年10月9日。</p> <p class="ql-block">田间“土专家”(遇见)</p><p class="ql-block">李冰洁</p><p class="ql-block">《人民日报》(2025年03月26日 第 20 版)</p><p class="ql-block">  我要去拜访湖南临湘市聂市镇的“土专家”张兵驹——听说他又搞出了新的“土发明”。电话里传来匆匆忙忙的声音:“我正忙着呢。”好说歹说,他终于答应下午3点半见面。我准时抵达,左等右等,不见张兵驹。似曾相识的“剧情”,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去年3月。</p><p class="ql-block">  那是第一次和张兵驹见面。约好上午9点见面,8点50分我就到了,却找不到他的影子,连打两次电话都无人接听。等到10点半,才看见一辆满是泥巴的车开来。车一停下,一个“泥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仔细一看,除了两只眼睛还透着光亮,头上、脸上、夹克上、裤腿上全是泥点。他咧嘴一笑:“李老师久等啦!今天实在不巧,有条水管破了,水都冲到人家屋里了,我得急着去处理。”</p><p class="ql-block">  能理解,毕竟他种了好几千亩田,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八瓣来用。“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发明!”车子在机耕道上一路颠簸,最后在一片大棚前停下。只见一条60来米长的传送带像条巨龙,将一个个秧盘从大棚稳稳地送到秧田里。柴油机“突突突”地响着,张兵驹扯着嗓子大声说:“这叫秧盘输送带,是我照着工厂流水线改造的。”我心想,照猫画虎,这也算发明?张兵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可别小瞧这玩意儿。以前运送秧盘得35个人忙乎,现在只要5个人就行。省里的专家看了,都夸这是个稀罕宝贝呢!”他指指一旁操作的彭嗲,“就是他,推着我在水田里搞这些发明创造的。”</p><p class="ql-block">  张兵驹田里收的稻谷,以往都靠彭嗲和几个男劳力用肩扛到拖拉机上。有一年丰收,赶上彭嗲他们没在,偏偏又下起大雨,淋湿了上百袋稻谷。这事之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张兵驹脑海中萌发。</p><p class="ql-block">  张兵驹在乡农机厂工作多年,懂电焊、懂机械,他想给能下水田的拖拉机安装一个运谷物的漏斗。经过一番努力,他还真成功了,并得意地给这个装置取名为“叉车”。彭嗲见了,对一同搬运的大伙说:“这下可好,我们都要失业咯。”张兵驹笑着说:“我这是为了给你们减轻负担,你们在我这儿干活轻松省力,干到60岁都没问题!”彭嗲撇撇嘴说:“你就吹吧!”张兵驹也不生气,回了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算是让张兵驹打开了脑袋里发明创造的闸门。这些年,除了“叉车”、秧盘输送带,他还发明了新型抛秧机。以前5个人起早贪黑地干,一天也就抛8亩田。如今2个人配合,一天能抛40亩。他的多项发明获得了国家专利,他本人还被评为全国农机使用一线“土专家”。这次,他的新发明——平田器,更是让我充满了好奇。</p><p class="ql-block">  到下午4点10分,终于“逮到”张兵驹。过了个年,他看起来精神抖擞,身着一件蓝色棉袄。他“嘿嘿”一笑化解我的埋怨,“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被他直接请上车。</p><p class="ql-block">  随即,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的平田器。同是一亩田,为啥试验田产量高,普通田产量就不行呢?就是因为普通水田不平整。市面上的平田器,大多安在旋耕机后边,人眼看不到,没法判断平整效果。说着,他把自己的车子当成旋耕机比划起来,“李老师,你看,把平田器放到前边,视线是不是就好多了?”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听着他的讲述,我仿佛真的坐在旋耕机上,跟着他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水田里耕田。</p><p class="ql-block">  说得兴起,张兵驹打电话叫来彭嗲他们。彭嗲一见到我,笑着说:“李老师,你瞧瞧我,今年都59岁了,还能在老张这儿打工呢!”我们正调侃张兵驹,他已从车里拿出一件旧棉袄,三下五除二换下身上的新棉袄。我好奇地瞅了瞅,旧棉袄左口袋下边有三个泥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件是干活穿的,刚才换下的是见领导时才穿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