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i>AI制作</i></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题目好粗俗呀!而在我眼里,却颇严肃,颇文雅。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题目源于一个笑话。少时,新台门口的胜云外公讲过这个笑话:有甲、乙二人晚去邻村看戏,至半途,甲忽止步曰,我有一泡尿,熬不住,随处拉掉多可惜,欲回家拉到自己茅厕(越语“毛坑”)里。乙听了深以为然,曰,恰好我也熬了一泡尿,送给你了,我跟你一起回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笑话讽刺了两个悭吝(越话“狗比倒灶“)鬼,连一泡尿也不舍得浪费。而笑话之所以称笑话,是给人笑的。可笑话讲完后,我们却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我们农村人正是这样宝贝尿的,虽然在程度上没有这么夸张。故,这个故事虽有细节的欠缺,却有宏观的真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那个时代,有句名言,叫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缺乏肥料的庄稼,就像缺乏营养的人,发育不良,瘦小嬴弱。肥料是庄稼的生命,而庄稼是人的生命,故肥料也是人的生命。肥料之于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化肥,那时是有的。但没有尿素。只两种:碳酸氢铵与氨水。碳酸氢铵是固体,袋装的。氨水是液体,坛装的。其坛如现在的自酿白酒坛,若放在现在,你是百分百会当它作酒坛的。好啊,瞧这一坛白酒,味蕾开始有所动作,心里美滋滋的。一揭开盖,啊呸,酒坛里飘出的不是清香,冲出的是一股激烈的味道,顿时涕泪横流,昏闷欲倒,三月不知食物味。酒味和氨水味,简直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很爱氨水啊,因它是肥料。虽说氨水与碳酸氢铵肥力低下,且要凭票供应,但对农民来说,就是宝贝疙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化肥厂在县城,离村五十华里。氨水票发下来,生产队就动员全体男劳力去拉氨水。那时每家有一辆独轮车。一个轮子的,便于在我们湖畈狭窄的田塍上行驶。拉氨水的就是这种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次日天未亮,大队人马就出动了。那时没公路,是沿着浦阳江堤上溯,二三十号人排成一条弯弯扭扭的曲线。中午至化肥厂,装好氨水,一车装六坛,两边架子各三坛,每坛氨水五十斤,坛体二十斤,计七十斤,一车四百二十斤。固定,缚紧。用了自带的简易午餐。然后背带上肩,打道回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行经在埂路上就是一幅画。李白说它很美丽,杜甫说它很悲凉。远观,蓝天白云下,一行人马,逶迤前行,如万顷碧海中的一张剪影。近视,埂路坎坷,车子颠簸,车夫百汗铺雨(越语)。上坡,车夫后推前需人拉;下坡,车夫后压前需人滞。前后之人一齐发力,额头汗水蒸腾着雾气,小褂扣子啪啪绽开,腿肚上爬满“蚯蚓,”活脱脱一幅黄河纤夫图。一个不慎,车翻坛破,前功尽弃。一来一回,一百华里艰难跋涉,早已精疲力竭。傍晚至村,却迈起了胜利者的步伐,独轮车如隆隆战车,小褂扬起如猎猎战旗,脸上满是冲天豪情。而获得十分工分,倒似乎是其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虽有了化肥,然毕竟数量有限,肥料的大头,还得靠农家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农家肥的来源,大致有五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类是河泥。河塘淤泥含有丰富有机质,夹(勺)起将其作为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类是草子(紫云英)。江南两季稻后,一半种麦,一半撒草子籽,年后草子便茂盛得风起云涌,四月将其犁入地下,腐烂以作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类是猪栏肥。那时每户皆养猪,少者一头多者两头,一般关于猪栏,猪粪便是不错的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四类是草泥灰。田间地头各种野草,皆可作肥料。现在田间地头,草长得可打伏击战,那时草才长几分,就被人剃了光头。连泥带草堆到一处,曝晒,燃火烧煨,冷却遂成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肥质最好的是第五类:人粪。大约人类是最高等动物,故排泄物也是肥料的天花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每家几乎都有“三大件”:痰盂,小孩用;马桶,女人用;料桶,男人用。每天早上,叮叮当当,乒乒乓乓,人们将“三大件”中的粪水倒入自家茅厕,不管路之远近,“肥水不流外人田;”尽量小心翼翼,滴粪不漏。想象若谁家超前建个如今的抽水马桶,将粪.水直接浪费到地下,肯定要被人骂个祖宗十八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茅厕自然也是每家一个。以接纳自家的粪水,兼具吸引行人排泄物之功能。一般而言,家境与茅厕是成正比的。什么样的家境就有什么样的茅厕,而什么样的茅厕也反映什么样的家境。茅厕就是家境的缩影。因在人们眼里,茅厕从某种程度代表着财富,家庭的小金库。故茅厕就是一个小家。小家嘛,当然得像造房子一般,建得考究些,容量大些,地理位置好些。大大小小的茅厕布满着各个角落,屋后,栏前,塘侧,坎前,田边,地头……简直像茅厕大观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福堂外公家的茅厕一枝独秀。茅厕处洗塘(专汰马桶料桶的水塘)东北角,村路南,新台门口台阶斜对面,乃丁字金三角。村路上行走之人,新台门口下来之人,经常光顾。就像十字路口的店铺,顾客总是盈门一般。茅厕是一只大缸,大到如何,几石缸,说不上来,反正是缸中之矫矫者。缸体埋入地下,缸沿与地面持平。缸上架木头做坐具,一排两座,精雕细琢,光滑可鉴。坐其上看“风景,”大约与现在坐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无异。厕顶用新型石棉瓦压着,三面用修编整齐的草扇层次分明地围裹,像后来流行一时的避暑小屋。只留一面,门户大开,诱惑着行人。本来无暇旁顾的行人,一瞥这富丽堂皇的所在,一时竟也内急,就像徐渭写“点心店”店名故意缺“心”之“、”一样,禁不住想入内“享受”一番。一户人家,守住自己的财富是本份,而将别人的财富化为己有才是本事。福堂外公家的茅厕,就有如此本事。这哪里是茅厕,这简直是生金生银的摇钱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我家的茅厕也不差的。我父亲干农活一把好手,十八般“武艺”一样不落,对茅厕的“暴利”当然不会视而不见。我家茅厕亦处黄金地段,西北是学校,东北是国家粮仓。其建造风格却与福堂外公家的不同。父亲借鉴时行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意境,直接在地下挖个深坑,以突破缸体容量之局限,用三合土做底砌壁,夯实夯牢,抹平抹光,好像如今的地下室。木头架子,座位一排三个,比福堂外公家的更胜一筹。厕墙用黄泥夯筑,两面抹上雪白石灰,厕顶用黄色大洋瓦,又美观又牢固,简直是一座小宫殿。茅厕的“生意”自然也不错,它为我家增加了一笔不菲的收益。惜乎学校学生为学校厕所所留滞,国家粮仓又是带季节性的,故效益始终逊福堂外公家一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售粪是一件大事。到一定时候,生产队收粪了,每家将粪挑到固定地点,验收后倒入一个大池贮存。验收有两个步骤,一是称重,二是测浓度。现在测血压有血压计,那时测粪浓度也有测粪计。说句难听话,那时人们对测粪浓度的重视程度远大于测血压。人们很少体检,对血压高低也不太关心;而粪浓度的高低可是白花花的钱。测粪计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像个缩小的猪尿泡,又像个扩大的温度计,里有水银柱外有刻度。将其在粪水上一放,测粪计便上下浮沉,煞是好看,片刻之后,停在某一刻度上,于是乎粪的浓度晰晰分明,无所遁形。我总感喟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连测粪这种生活小事,竟也有精密仪器发明,不知此专利距离诺奖若何?重量、浓度有了,算钱也就容易了。像我家和福堂外公家茅厕出产的粪,浓浓的稠稠的,像陈年老酒一般,浓度可达七八十度,而漏雨或渗水茅厕的粪,只五六十度,还有一些个露天毛坑(不能算茅厕)的粪,清水寡汤,最多只有二三十度。似乎记得那时重一百斤浓度一百度的粪,值五角钱。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试想,一个十分劳力,干一天活挣十分工分,而一般生产队年终分红,每一分工分只五分钱左右。也就是说,一担(暂算一百斤,其实不止)纯粪水,就可抵一个十分劳力一天的收入。故而,当我们几家粪水源源不断而来时,人们眼睛红洌洌的,那是羡慕嫉妒恨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有了偷粪的。莫笑!什么不好偷,去偷粪?其实不奇怪,利益驱使嘛。说句实话,其实与现在偷金银首饰一个道理。不过,那时偷谷犯法要坐牢,偷粪犯法否,好像无明确界定,故偷粪者被骂祖宗十八代是有的,犯法坐牢可真没听说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农村的粪是紧俏货,城里的呢,同样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笔者文革后在县城工作,虽未亲睹城里以前有关粪水处理情况,然亦多次耳闻人们谈论。以前城区小如芥子,郊区如汪洋大海,也算是农村包围城市。城区的粪水,也就“僧多粥少。”城里人也是用痰盂、马桶的,与农村一样,那时没有抽水马桶。而城区边缘地带,人家也是有一小块院地的,粪水也就自给自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只有住在城区核心区域的人家,粪水才算真正多余的。每天清晨,城郊大队的收粪车叮叮当当响起来,人们遂鱼贯而出,脸上是骄傲的表情,像馈人枚瑰一样,施与粪车,然后施施然而归。而收粪者,则满是感激,向其背影行注目礼。当然,城郊各大队及生产队是要划片收粪的,这么宝贝的东西,又不用花钱,怎么能让他人独享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城区几个厂子的粪水处理,矛盾就来了。厂子人多,粪池大,粪水就多。一个几百人的厂子,可抵多少散户?一个粪池,简直是一个宝藏。虽然粪也是要用钱买的。然实在是粪水够多,国营厂子又无意凭此挣大钱,利润空间相当大,这个账人们心里煞清爽,故成为城郊各大队争夺的对象。于是开后门,找关系;讲价钱,搞竞争;你后来,我先到;你不让,我不退……乃至发展到械斗的也有,粪池边摆开战场,将扁担作刀剑戟,料桶作炸药包,几十人,上百人,轰隆隆,哗啦啦,分不清哪是粪水,哪是血水。惊动了上级领导,救护车、警车交杂响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为粪水而械斗,天下奇谈吗?是,也不是。粪土当年万户侯。字面解释,其实也不错。只有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的人,才有发言权。粪,是香的。真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改革开放几十年,经济大发展。现在的县城规模,已达过去三十倍之巨,全县大半人口,成为城镇居民。过去的茅厕上,建起了新民居;曾经的化肥厂,成为一片别墅群。农村不少田地已撂荒,城里家家有抽水马桶,街道每隔一段距离有公共厕所。那曾经金贵的粪水,一无用处。处理粪水污水,作为一项艰巨工程,成为环卫处与市政管理处的职责所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位同事,也讲过一个笑话(这个真是事实):文革结束不久,县城街上公厕寥寥,上厕所要收费的(记得收费时期很短)。一农民进城,内急上厕,被催着收钱,一百个想不通,顿时如泼妇骂街:他娘的,以前屙泡尿还有进账,现在竟然要交钱,什么世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笑话者,荒诞也哉。笑话在正常年代,才谓之笑话。而在非正常年代,荒诞事多,笑话也就不成其为笑话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诗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世人贬称米田共,却知香暖可过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玩笑笑玩玩亦笑,满纸荒唐谁人懂?</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0二五年四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