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闲翻书柜,又看见那个保密本。保密本原来是父亲所在部队院校发给有关人员使用的,但父亲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因为里边页面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记录文字。赶上“文革”动乱,院校撤销,一切正常工作都停止了,那个保密本大概也无处上缴,留在家里,后来就成了我的图画本。 <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我那时一个小孩儿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个保密本是何时制作下发使用的,因而现在也就说不清它制作成册时距今多少年了,也记不清我得到它时它是什么状态,目前封皮早已破损,里面纸页发黄。本子里留有大约上世纪六十年代后两三年、七十年代前五年,我上小学五六年级和初高中阶段,断断续续画的二十几幅铅笔画。那些画并不是我的原创作,而是临摹别人的画,或者照着解放军画报上的照片画的人物像。“文革”时期那个年代,我从来没有正规学过美术,也无处可学,全凭自己的兴趣,也不知应该如何用笔,只是照葫芦画瓢地对着别人的画或者照片,一笔一笔地画在纸上,只求看着“像”人家原作原图。</p> 说起小时候喜欢画画,最初还是因为一次课上不听讲,头脑开小差事件引起的。 <p class="ql-block"> 那时在北京九一小学上二年级,一次上班主任刘老师的语文课,不知怎么被语文书上的一幅列宁头像吸引了,鬼使神差地就把语文作业本翻过来,在封底上照着那幅列宁头像画了起来,刘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应该是被刘老师发现了,在下课铃响前,她早已走到我的身后,看着我画,但没有打断我。我沉浸其中也没有发现刘老师已在身边。下课铃猛然一响,我这才抬起头,转头一看刘老师就在身边,吓了一跳,心里砰砰打着鼓等着刘老师批评。没想到刘老师并没有开口批评我,而是一句话不说拿起我的语文作业本走出教室,大概去了她们老师办公室。我想这下坏了,整堂课一句都没听,老师应该都看在眼里,肯定要给我处分。</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到室外进行课间活动,不知所措地坐在教室里,哪儿也不敢去。又打铃上课时,刘老师走进教室把语文本还给我,微笑着说:“老师们都夸你画得好,画得像。”除此之外刘老师没有其他鼓励的话,也竟然没提我上课不听讲的事。听刘老师这样说,我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由担忧变为高兴。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画得好,我自己还有点懵懵懂懂,因为我这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随意行为,并没有想画成什么样,我那时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画得怎么样。其实在此之前我心里并没有明确的对画画的喜好,小孩儿一个,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画画的潜质,经刘老师这么简单的一夸,倒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自信,甚至影响了我很多年。</p><p class="ql-block"> 几天以后二年级在教室走廊黑板上办一期学生图画展,我就用一页图画本纸画了一幅画交给刘老师,画面内容是一个大拳头砸向一个头戴钢盔的美国兵的脑袋,拳击之处迸发出几粒火星,美国兵是呲牙咧嘴,在图上面写了一行字:“打倒美帝国主义!”这是那个时代最响亮的口号。同学们的作品展出时,我的画被贴在黑板上半部,课间走过来看到后,我挺有成就感。</p> <h5> 这幅图不是当年画的,当年那个作业本早已不见踪影,这是为了说明问题今天临时画的。当年画的那幅图与此类似,只是列宁的头像是向左侧看。这是大约停笔画画整五十年以后,为写此文才又重新拿笔画了一幅画。下文后面所有画都是五十多年前画的。</h5> <p class="ql-block"> 后来“文革”爆发了,我们全家随父亲单位调动来到山西大同。“文革”中期,当时有一幅油画轰动全国,就是那幅《毛主席去安源》,那时也没有什么版权概念,全国各地纷纷临摹这幅画,这幅画的印刷品也到处都有。我那时大概上小学四五年级,在解放军画报上看到这幅画,不知怎么也想照着画一幅。母亲挺支持我,给我钱买了画笔、颜料。人家原作是油画,我并不会画油画,我买的是水彩画颜料,而其实水彩画怎么画我也不懂,从来没有画过。家里那时也没有大幅的图画用纸,我就在家里找出一块大约三十多公分宽六十多公分长的三合木板,它有一面木质比较细,颜色比较白,整洁无瑕疵,我就在这块三合板上面画。先用铅笔画出各部分轮廓,然后自己摸索着调和颜色往上填,大概画了三四天(放学后业余时间画),画好后母亲看了挺高兴,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小伙伴看了也都说画得像、画得好。</p> <h5> 这就是油画《毛主席去安源》,此图是从网上下载的。这应该不是原作,而是别人临摹的,色彩也不正,用此只是为了说明问题。</h5> <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父亲单位恰好举办一个展览,内容主题就是歌颂毛主席、共产党。展览作品不仅有军人参加创作、制作,也鼓励家属们积极参与。展览在一个大教室里举办,作品有书法,有绘画,有十字绣,有用各色豆类粘贴的画,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作品。</p> <p class="ql-block"> 母亲鼓励我也参加,我就把我画的《毛主席去安源》拿去交给主管展览的王叔叔。王叔叔是父亲的战友,是个美术教员,看了我的画他夸我画得好。他仔细看着画面,问我有没有打坐标线(一般临摹大幅作品,画家们常常在原稿和画板上按一定的比例打好坐标线,对照着原稿上图像轮廓所在的坐标位置画,以防止图像各部分比例不对,形状走样),我说没有打坐标线,就对着画的。他很惊讶,又把两臂伸直手托着那幅画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加重语气问我:“你就这样看着画的?”我说是,他啧啧称赞,说我眼力好。我这没有画框的“作品”被放在展厅还算比较显眼的位置。展览什么时候结束的我也不知道,展览办完后,我的“作品”也没有还给我,我那时也小,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整天瞎玩儿早就忘了,现在想想还有那么点可惜。</p> 有了这次的“成就”,我就更来了兴趣,特意买了图画用纸,又画了一幅《毛主席在北戴河》,那是对照解放军画报刊登的一幅毛主席在北戴河海边站立的照片画的,画幅比我画的《毛主席去安源》还要稍大些。这次画完全是兴趣使然,并没有什么其他诸如参展的目的。几十年辗转几个城市,现在竟回想不起这幅画的下落。 <h5> 白求恩,此图从哪儿临摹来的记不清了。 </h5> <h5> 鲁迅,此图临摹于鲁迅著作的封面。</h5> <p class="ql-block"> 这种画画的喜好纯粹是自然形成的,自己为什么喜欢我也说不清,没人引导没人指教,瞎摸索着画,那时也没有迫切地想向这个方向发展。母亲虽然看了感到高兴,鼓励和支持我画,却也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向美术这个方向走下去,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父亲对我这事基本不闻不问。</p><p class="ql-block"> </p> <h5> 刘胡兰,此图是从报纸上别人发表的作品上临摹下来的,“生的伟大 死的光荣”八个字是临摹毛主席为刘胡兰题词的字体。</h5> <p class="ql-block"> 保密本上的画是以后几年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上见到别人发表的画作,或者在解放军画报上看到的图片,对照着画的。那时的娱乐活动也不多,小学时期放了学就是野玩儿,中学时期放学后是打篮球,没的可玩儿时偶尔就在家里闷着头画一画。那时还没有什么自己“创作”的概念和欲望,本来也没有专业学过,没有美术的基本功,完全是没有明确目标的个人爱好,画起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总共也没有画多少。</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以后,兴趣爱好转移到摄影上,画画的爱好就放弃了。</p> <h5> 此图对着解放军画报里的照片画的,原题就是《月夜哨兵》。</h5> <h5> 《毛主席的话句句说到咱心坎上》,此图可能临摹于解放军画报上的一幅照片,表现的是解放军战士在晚上油灯下给农民大爷读《毛主席语录》。</h5> <h5> 《土法炼钢》,原图应是一幅照片。</h5> <h5> 《创造新记录》,原图应是别人的一幅画。</h5> <p class="ql-block"> 保密本里画的内容都是随机见到的那个年代所能见到的东西,有反映“八个样板戏”的,有反映那时能看到的几部电影内容的画面,有反映高尔基生平的连环画(小人书)的封面画,有白求恩、鲁迅、刘胡兰的画像,有解放军战士画像,除了成语典故等几幅图,其他多少都体现了那个时代的政治倾向和文化生活内容,是明显的那个时代精神的烙印。</p> <h5> 《打虎上山》,京剧《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一个亮相动作,反映的是按照计划要打入敌人内部,上山途中突遇猛虎,与虎搏斗的场景。</h5> <h5> 《奔袭》,《沙家浜》里郭建光带领战士急行军的剧照。</h5> <h5> 《痛说革命家史》,《红灯记》里李玉和被捕后,李奶奶给李铁梅讲她的身世来历和李玉和所进行的革命斗争。</h5> <h5> 《壮志凌云》,京剧《海港》里党支部书记方海珍在教育年轻工人韩小强安心做好本职工作。</h5> <h5> 《常青指路 奔向红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给路遇的苦大仇深的吴琼花指引革命道路,希望她能去红色根据地。</h5> <h5> 《党育英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吴琼花由一个只知报私仇的莽撞士兵,在党的教育下成长为一个胸怀大局、遵守纪律、有勇有谋的革命战士。这是吴琼花的独舞剧照。</h5> <h5> 《盼东方出红日》,芭蕾舞剧《白毛女》中为了躲避恶霸地主黄世仁的迫害,喜儿躲在山洞里,几年不见阳光,头发变白,人称“白毛女”,此段舞蹈反映她迫切希望走出山洞。</h5> <h5> 《太阳出来了》,芭蕾舞剧《白毛女》中,已经参加八路军的王大春进入山洞解救在山洞里躲藏多年久不见阳光的“白毛女”喜儿。</h5> <h5> 《奇袭》,京剧《奇袭白虎团》中严伟才带领战士奔袭途中腾空翻越敌人铁丝网。</h5> <p class="ql-block"> 现在看了其中的几幅画,尤其是表现“八个样板戏”和几个电影内容的画面,又回想起了那时的种种生活。比如,那时文化生活比较单调,在部队大院里,每周末大家最快乐的事就是听到消息晚上会有一场电影,或者在大礼堂里看,或者在露天广场看。如果是在露天广场,就要尽快吃完晚饭,拿上板凳、马扎早早去给家人或自己抢占好位置,有时正面没有好位置了就到银幕背面找个好位置看反片。在放映正片之前往往先放映二十分钟左右的新闻纪录片,除了宣传当时的时事,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照顾那些晚到的观众。</p><p class="ql-block"> 那时电影放映的大都是“八个样板戏”(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海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音乐《沙家浜》)和“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在那个极左政治思潮泛滥的年代,许多优秀影片当时都被批判禁演了。几年间反反复复地放映这几部电影,小孩们几乎能把每部戏、每部电影的经典台词、唱段、对白背得滚瓜烂熟。男孩子们凑到一块玩儿时,最爱模仿几部戏或电影中反派人物的经典唱段和对白,有的还拿腔带调地模仿得惟妙惟肖,有时只要有一个人无意间唱出或说出第一句,马上就有人对接下一句,而且不用特别安排,几个人自动充当不同角色。比如《沙家浜》中的胡传魁、刁德一;《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一撮毛”栾平;《南征北战》中的国民党军的张军长、李军长。尤其是《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假扮土匪(许旅长的饲马副官胡标)刚进入土匪老巢,座山雕与他的“八大金刚”为了证实这个人是否真是自己人而用一串土匪黑话考问杨子荣的那段经典对白,男孩子们更是经常挂在嘴上:</p><p class="ql-block"> 座山雕:“天王盖地虎!”</p><p class="ql-block"> 杨子荣:“宝塔镇河妖!”</p><p class="ql-block"> 众金刚:“么哈?么哈?”</p><p class="ql-block"> 杨子荣:“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p><p class="ql-block"> 座山雕:“脸红什么?”</p><p class="ql-block"> 杨子荣:“精神焕发!”</p><p class="ql-block"> 座山雕:“怎么又黄啦?”</p><p class="ql-block"> 杨子荣:哈哈哈哈!“防冷涂的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也说明那些戏曲、电影中的表演艺术家们的表演太精彩、太出色、太深入人心了。至于英雄男主角李玉和、郭建光、杨子荣、少剑波等人的主要唱段我们都已烂熟于心;女声的唱段我那时也会唱,如李铁梅、李奶奶、阿庆嫂、沙奶奶等的经典唱段。只不过会唱归会唱,我却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唱过,只是在家里有时高兴了自己唱。那时好像全民都会唱几段“八个样板戏”唱段,但喜爱却不疯狂,跟这些年的追星现象有很大的不同。</p><p class="ql-block"> 后来又出的几部京剧中,《杜鹃山》影响大一些,《龙江颂》《平原作战》则影响小多了。</p> <h5> 电影《地道战》中民兵队长高传宝出其不意从一个灶台伪装的地道口跳出来,击毙敌人。</h5> <h5> 此图是从《艳阳天》的连环画封面上临摹的,表现的是主人翁高大全的形象。</h5> 对那时的孩子们来说,看电影是一种特殊享乐。有一次晚上在大食堂里放映一部样板戏(具体是哪部戏现在记不清了),一开始许多孩子就兴奋地跟着剧中人物一起唱,乱哄哄的。大人们也不管,看着还挺乐,孩子们就越唱越起劲。那天开始放映时间就有点晚,就一台小胶片放映机放映,每过一段时间电影就中断,要换一盘胶片,每次起码需要五六分钟,一场电影需要换好几次,比较耗时。一开始人们都能耐心等待,放映到后半部分,时间很晚了,大多数人都熬不到电影结束就回家睡觉去了,放映员叔叔还尽忠职守地继续操控着放映机,为剩余的几个能熬的观众而坚守岗位。昏暗的食堂里,一开始闹得欢的几个男孩子也没劲折腾了,即使困了也不回家,这时分别躺在几个圆形的大餐桌上,四仰八叉地呼呼睡大觉,任凭银幕那边敲锣打鼓多么激烈,他们也都不受干扰,酣然进入梦乡,那情景现在想起来都可乐。我是没有他们那么洒脱豪放,反正那戏已经看了不知几遍了,什么结局都清楚,我没熬到影片结束也就回家了。那天那场电影演到夜里几点我也不知道。 <h5> 成语典故《过手便酸》,现在成语词典和手机AI上都查不到相关条目和解释。我的印象“过手便酸”大意是公婆俩故意刁难儿媳妇,别人递上来的酒他们都说甜,同样的酒只要是儿媳妇经手递过来的,公婆俩都说是酸的。引申来说,就是对人有了成见后,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被认为是不对的。</h5> <h5> 成语典故《掩耳盗铃》,比喻自欺欺人。</h5> <h5> 典故《东郭先生》。</h5> 近些年反映那个时代生活的电视剧有很多,尤其反映部队大院孩子的故事,勾起了自己对昔日生活的回忆,有些情景又清晰起来,如同昨日,所以每次看了类似的电视剧都会产生共鸣和感慨,也难免跟着剧中人物落泪。此次把保密本里的这点东西挂在美篇文章里,也是为了在手机里留个纪念,如果想看了,方便随时打开看看。 按照现在的物质生活水平看,那时的生活算不上幸福,但那时我们的少年生活确实简单而快乐,有些生活片段难以忘怀。不容否认,我们这代人经历了许多艰辛和坎坷,失去了许多似乎应有的东西。有人总结说,几十年来,所有的政治运动都让我们赶上了,所有的困难都让我们遭遇了,所有重大变故都让我们经历了,所有重大政策调整都施加在我们身上,我们是最不幸的一代人。但这代人却是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的时候,与国家同呼吸共命运,每个人都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默默为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们个人虽然极为平凡,没有什么显著成就,但正是这个群体的平凡劳作,坚强地撑起了整个国家,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路程,回望来时路,因而这个群体就显得非常伟大。 <p class="ql-block"> 这一代许多人不愿提起过去,常常听到有人勉励自己说“不记过往,不盼未来,活在当下”,从某个角度讲,这话说得不错,可以引导人心无旁骛,着眼走好眼前的路。但人毕竟是有记忆的,完全“不记过往”难以做到,往日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印象不可能完全清零。对于人生,苦难也是有积极意义的。近些年能出现大量反映那个时代生活的、反观和审视那段历史的影视作品,并且引发社会极大的积极反响,就是最显著的证明。不同的人生活经历不同,对人生的感受不同,有人觉得往日不堪回首,有人却觉得往事如歌。社会当然是向前发展的,但并非所有过往的事情都不值得回想和留恋,苦难和幸福往往是互相交织的。曾有人形容我们这代人“穷乐呵”,这也确实是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大部分普通百姓的精神面貌。</p> <h5> 此图大概临摹于高尔基某著作的封面。</h5> <h5> 《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是高尔基的三部自传体著作。这三幅图临摹于同名连环画封面。</h5> 作为独立的个体,人们应该是不纠结和萦绕在过往那些悲哀痛苦的回忆中难以自拔,从这个角度讲要积极向前看;而往昔那些平淡却快乐的日子,波澜不惊的似水年华,有时却如同甘醇温润的薄酒,还是值得闲暇夜静时,或独自,或与发小一块儿悠然地细细品咂和回味的。<br><br><br> 老菜<br> 2025年4月14日于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