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山陕民歌

清风朗月

美篇名清风朗月美篇号 4126320 　曾经去过两次山西旅游，有一次先在陕北逗留了两天。在山西和陕北，都能看到反穿羊皮坎肩，头扎羊肚手巾的老汉，拉着驴揽客，还都能唱一段高亢的民歌，唱得很有味道。 回家后，有意无意地翻看手机，碰巧看到山西电视台有过一档节目，叫《歌从黄河来》，是一档唱歌选秀的节目。每年都还评选出一个“黄河歌王”呢。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节目了，看到了一个参赛歌手的演唱。这个歌手叫丁红娥，是个励志歌手，参加过央视《星光大道》的节目并获得成功，唱歌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在《歌从黄河来》的比赛中唱了一首《圪梁梁》，我觉得很好听，地方民歌，别有一番滋味。就分享给同学朋友，不料反馈不佳，有的直接说不好听，甚至有人说，荼毒了他的耳朵。也有的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觉得好。 《圪梁梁》是2004年拍摄完成的电视剧《血色浪漫》中的插曲，是一首传播度很广的山西民歌，山陕民歌的特点很鲜明。 不由自主地，就对这一类的民歌发生了兴趣。为什么这么好听，这么有味道的歌却有人觉得不好听呢？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原因一定还就在歌里。 歌手丁红娥 　于是就想探究一番这一类民歌有什么特点。 黄河流域地域广阔，民歌种类很多，而山西和陕北跨黄河两岸，民歌是一个味道，姑且就叫它“山陕民歌”吧。 要找出山陕民歌的特点，就要多听一些歌，样本越大，得到的结论才会越可靠，越有普适性。 听的多了，就沉迷其中，越发喜欢，了解到了更多的山陕民歌和歌手，从中也多少得到了一些肤浅的认识。以前只知道山西歌手阿宝和陕北歌手王二妮是唱山陕民歌的代表，现在视野扩大了，就从手机上认识了更多的歌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这些歌手有很高的成就，名气很响。 山陕民歌从手机百度上能找到很多的演唱视频，后面还有很多跟帖评论，有助于更深入的了解这些歌曲和歌手。 山陕民歌有人觉得不太能接受，有人觉得好听，有味道，原因就一个字——土。这种歌土味盎然，既能让一部分人着迷，也能让一部分人敬而远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如同小吃中的臭豆腐，菜肴里的臭鳜鱼，水果里的榴莲，有人爱，有人嫌。 可是你要说它“土”，它是怎么个“土”法，“土”的表现形式是什么？还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才是。 首先，我们从语言的角度来看。 第一，山陕民歌是用方言演唱的。 就像这首刘妍演唱的《脸咋这么厚》。我们可以听得出来:里面的“我”，山陕民歌里都唱成“额”；“下面”，唱的是“哈面”，；“浑身”，听上去是“洪身”，等不一而足。 虽然是方言，但我们还是能听懂的，这是因为“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的。山西和陕西都属于北方方言区，和普通话是接近的。如果是用吴方言、粤方言、闽方言唱的歌，恐怕一般人是听不懂的。 刘妍，是陕北民歌新秀，还是陕西旅游形象推广大使。 　第二，山陕民歌中儿化韵的音节很多。这一点是和普通话是相同的。如这首郭涛的原唱《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 你只要听第一段就能感受到这个特点: 十里里的圪梁梁九里里的追， 毛格眼眼的泪汪汪是谁在送谁？ 盘根柳落家雀（儿）丢下个单爪爪， 走西口的三哥哥（儿），留下个二妹妹。 一根根的豆角角（儿），一根根抽了筋（儿）， 扑格通通的心慌慌，是谁在想谁？ 拿不起筷子（儿）哟端不起一个碗（儿）， 咽不下米粒（儿）粒（儿），熬成个病人人。 郭涛是中国内地青年女歌手，演员，活跃在歌坛舞台，曾获星光大道人气冠军。 　第三，山陕民歌中，后鼻韵母的词语出现得很多，这和山陕都属北方方言区不无关系。你听第一个视频里丁红娥唱的《圪梁梁》就知道了。其中一段是这样的: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那个西山上的那个明，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哟，瞭不见个人。 短短四个分句，就有“上”、“灯”、“明”、“平”四个后鼻韵母音节。 下面一首郭涛的原唱《酒杯杯》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窑掌掌上点灯满炕炕明”，十个音节里，“掌”、“上”、“灯”、“炕”、“明”，有七个后鼻韵母音节。 其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两首歌里的“人”，在普通话里应该是前鼻韵母，可是在山陕民歌里，“人”都唱成后鼻韵母的。 山陕民歌中情歌居多，其中“心上人”是个高频词，使用率很高。这个“心”和“人”在普通话里都是前鼻韵母，而在山陕民歌中都必须唱成后鼻韵母。 就如这首《酒杯杯》里的第二段中，“疼死疼活就想我那心上的人”，你试试把“心”和“人”唱成前鼻韵母，还有那股味道吗？那就不堪入耳了，就没有盎然其中的“土”味了。 由此可见，山陕民歌中的后鼻韵母音节多，是因为普通话里的有些前鼻韵母音节，在山陕方言里，是读（唱）成后鼻韵母的。 　第四，山陕民歌中叠音词特别多。 有一首《圪梁梁上的哥哥》中有这么一段歌词: 圪梁梁上的哥哥瞭妹妹 一瞭二瞭瞭到眼珠珠灰 你看谁躲你躲到脸腮腮红 谁就是你心中的二妹妹 圪梁梁上的哥哥寻妹妹 七寻八寻寻成罗圈圈腿 你看谁疼你疼得泪花花飞 谁就是你一生的宝贝贝 你看，是不是每一句都至少有一个叠音词？ 再拿上面《酒杯杯》的第一段来说，原意就是: 红油漆的桌子热炕上摆，酒杯菜碟我全摆开。哥哥的碗筷在对面放，思念的泪珠滴在那桌子上。 除了“哥哥”这个表示称谓的词语是叠音词，其余似乎都不需要运用叠音词，意思就可以表达得非常明白。可是在歌里每一句都有两个叠音词。 红油漆的桌桌热炕炕上摆，酒杯杯菜碟碟额全摆开。哥哥的碗筷在对面面放，思念的泪珠珠滴在那桌桌上。 为什么会这样的特点呢？我觉得是因为叠音词具有一种能给人安全感的特征。 你看为什么大人在哄孩子时，都喜欢用叠音词？“吃饭饭了”、“宝宝坐车车”、“宝宝看灯灯”……因为没有自主能力的婴儿、幼童很无助，没有安全感，所以容易哭闹。而叠音词容易给孩子一种声音上的安全感，特别是最亲近的亲人运用的叠音词，这种效果更显著。 山陕地处黄土高原，历史上就特别贫困，传说中的“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说的就是这种地方。而贫穷就不能给人提供安全感。在方言里，歌唱中大量运用叠音词，能给人一种精神上的慰藉。 歌手郭涛 　这里都是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山陕民歌“土”味盎然的原因，“土”的表现形式。由于篇幅的限制，我们不能举更多的例子，但每一个特点在表达其他特点的例子中，其实也有表现，这是我们可以看的出来的。 山陕民歌的这些语言特点，综合在一首歌里是怎样的呢？ 我们以《赶牲灵》为例，体会一下。 　这首歌把这几个特点都表现出来了。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儿）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哟，带上了的那个铃子（儿）哟，哇哇的那个声。” 开头两句，结尾两个音节“灯”、“声”都是后鼻韵母，每一句里都有一个儿化韵。两句中有三个叠音词。 2017年8月21日在全国各大院线同时上映的电影《赶牲灵》，就完全取材于这首陕北民歌。 演唱这首歌的歌手丁文军，是2022年度《歌从黄河来》节目的总冠军。丁文军把这首歌的“土”味唱得淋漓尽致！ 歌手丁文军 　语言上的这些特点，使山陕民歌浸润了浓浓的土味，在内容上的特点，就是山陕民歌绝大多数是情歌。下面是刘建东创作的《梦中的兰花花》原唱视频，山陕民歌唱的就是“黄土坡上的情，沟里头的爱”。 刘建东是中国内地歌手，演员。是一位集创作和演唱于一身的艺术家。2014年就凭借这首原创歌曲《梦中的兰花花》一举成名。他以其扎实的唱功和贴近生活的创作风格赢得了广泛赞誉，被誉为“西北歌王”。‌2016年荣获“中国当代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有人在评论区里曾经问:“为什么山陕民歌都是爱情歌曲，而且多半都是苦情的？” 有个跟帖说:“那里太穷，值钱的就只剩爱情了。”话糙理不糙，也许是有点道理的。 歌手、演员刘建东 　山陕民歌在情感表达方式上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就是在男女表达彼此感情，非常直白、非常炽热、毫不掩饰。 这个特点，我们在上面的这些歌曲视频里，都可以感受到。 下面这首陕北歌手野强强演唱的《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这个特点就非常明显。 　野强强出身于陕北民歌之乡安塞县，2010年，担任大型陕北民歌舞剧《兰花花》主唱，在北京国家保利大剧院演出并获得好评。2024年登上央视春晚，表演民歌串烧《我的家乡我的歌》。 这首《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歌词大胆、直率。 还有一首郭涛演唱的《山那边》，是电视剧《一个不能少》中的插曲，同样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认为，这和山陕地区历史上长期胡汉杂居，少数民族的贵族对这一地区有着很长时期的统治有关。 北朝民歌《木兰诗》中有“可汗大点兵”一句，汉族的民歌中为什么出现“可汗”这种称谓呢，“可汗”不是少数民族部落首领的称谓吗？ 这首诗中还有这样的诗句“回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又有“可汗问所欲，木兰不为尚书郎”。 既有“天子”，又有“可汗”，两种称谓同时出现在一首民歌中，说明当地百姓，已经习惯了胡汉融合的生活方式和语言表达方式。那么在情感表达方式上，当地汉人受胡人的影响，火辣、直白，也就可以理解了。你很难想象，胡人在男女情感表达上会含蓄、内敛、温婉。 歌手野强强 　这样的判断是有历史依据的。 在南北朝时期，山西地区隶属于北魏，而北魏是由鲜卑族建立的王朝。东汉、魏晋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大量迁入中原，主要少数民族包括匈奴、鲜卑、羯族、氐族和羌族，其中山西、陕西成为这些民族的主要聚居地。山西北部的大同曾是鲜卑族的居住地，其文化对当地产生了持久影响。北魏享国148年。 公元1038年党项族拓跋氏李元昊建立了西夏王朝，统治着今宁夏、甘肃、陕西北部和内蒙古西部的广大地区。一直到公元1227年被蒙古军队所灭，享国189年。 你看，山西和陕北被鲜卑和党项贵族统治都长达一百多年，当地胡人固然会被汉化，而汉民能不受胡人文化的影响吗？他们感情表达方式是那种“火辣辣的情歌火辣辣的唱”，就不奇怪了。 我的同学朋友大多是吴方言区的，对这种情感表达方式接受无能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吴方言区的情歌是怎样表达男女情爱的呢？就拿江苏民歌《茉莉花》来说吧，《茉莉花》其实是一首表达爱情的歌曲，而这首歌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个“情”或“爱”字，极为含蓄委婉。 即使是比较直接的爱情歌曲，也只不过是“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们两个一条心”，和“拉手手亲口口”、“亲个蛋蛋小亲亲”完全不是一个调调。山陕民歌的感情表达方式，许多吴方言区的人是难以接受的。 这也是为什么有不少人不喜欢山陕民歌的一个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山陕民歌高亢嘹亮土味浓，情感表达火辣、炽热，成为我国西北地区的一种特有的文艺形式，为无数爱好西北文化和音乐爱好者所推崇，它的固有特点，也成为一部分听众，在欣赏习惯上难以接受的原因。 　　看了这些演唱视频，你喜欢上山陕民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