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里的郑板桥 扬州郑板桥纪念馆记

尹伟达

中国人，凡上过小学的都知道郑板桥，起码都知道“咬定青山不放松”。

在扬州天宁寺里，有郑板桥纪念馆。郑板桥是江苏兴化人，但除十年县令，基本都居住扬州，并经常住在天宁寺。

郑板桥，原名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人们都称板桥。清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扬州八怪”代表人物。

谈郑板桥的很多，我就从郑板桥的印章谈起。中国古代文人，印章最多的是郑板桥，而且每个印章都表达了其趣味和志向。

板桥的号大过他的名，后人皆以板桥称之。板桥乃是他家门口的一座桥名。《板桥自叙》曰：“兴化有三郑氏，其一为板桥郑，居士自喜其名，故天下咸称为郑板桥云。”此叙中有一段关于读书的话，很深刻:“然读书能自刻苦，自愤激，自竖立，不苟同俗，深自屈曲委蛇，由浅入深，由卑及高，由迩达远，以赴古人之奥区，以自畅其性情才力之所不尽。人咸谓板桥读书善记，不知非善记，乃善诵耳。板桥每读一书，必千百遍。舟中、马上、被底，或当食忘匕箸，或对客不听其语，并自忘其所语，皆记书默诵也。书有弗记者乎？”又曰：“板桥非闭户读书者，长游于古松、荒寺、平沙、远水、峭壁、墟墓之间，然无之非读书也。求精求当，当则粗者皆精，不当则精者皆粗。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与雪婆婆同日生”印

郑板桥家乡一带民俗，以农历“小雪”前后的十月二十五日，定为“雪婆婆生日”，郑板桥恰巧生于康熙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五日。为此，特镌刻“与雪婆婆同日生”之印，以此引以为豪纪念之。

郑板桥小时候生得又黑又瘦，脸上还有几颗细麻子，他父亲立庵先生按兴化乡下的风俗，给他起了个“麻丫头”的小名。据说这样一来，就不致引起阎王爷的惦记而可长命百岁。郑板桥成年后更是以此为灵感，刻制了“麻丫头针线”的闲章，意思是他写字画画，就像麻丫头做针线活一样。

郑板桥在扬州一边刻苦学习考取功名，一边卖画为生。扬州是运河通衢，盐商云集。而扬州盐商喜书画、养文士，这也是郑板桥当官前后都居扬州的原因，也是“扬州八怪”产生的重要土壤。

郑板桥24岁（康熙五十五年）考中秀才；40岁（雍正十年）考中举人；44岁（乾隆元年）考中进士。于是，他得意洋洋地刻了一方印:“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此印也是他历经三朝漫长且不懈的赶考之路。

考中进士，并没获得官职。郑板桥又回扬州。六年后，才当上县令。

郑板桥五十岁时被任命为河南范县令兼署小县朝城。按照清朝当时惯例，县太爷出门，常鸣锣开道，并伴随着“肃静”、“回避”等仪式。郑板桥则常以微服巡访，与民同俗，以俗为乐，鄙视权贵，更不与贪官为谋。此常用“俗吏”之印，印章虽小，境界很高。

"得志则泽加于民"，他主政五年，革除弊制，重整风气，并经常到百姓间访察民情，成为百姓的朋友，民间有"郑板桥是清官，不图银子不图钱"的民谣流传。郑板桥又以“风尘俗吏”自称。

郑板桥当范县令四年后，又到潍县当县令，因官职未有升级，镌刻“七品官耳”以印志记。

郑板桥任潍县县令时用此印，"夷"字取自潍县古属东夷地区，表达他对东夷文化的认同。

郑板桥到潍县上任后，时值岁歉，关心民苦，夜不成眠，常闻风竹如泣。有诗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为解救灾民，郑板桥“令大兴工役，修城凿池，招来远近饥民，就食赴工。”并开仓借贷，救活了数千黎民百姓。此时镌刻“恨不得填满了普天饥债”一印，铭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志。

郑板桥积极济赈，得罪了巨绅大贾，被诬陷为有“贪污受贿舞弊”之罪。郑板桥愤愤不平，镌刻“畏人嫌我真”、“直心道肠”两印，以示自明心迹，表明他的洁身自好，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官场本是阿谀奉承虚假浮夸之场，但郑板桥却始终坚持“直心道场”，保持自己清正为民的本性。

郑板桥在潍县，自刻一闲章：“富贵非吾愿。”他在给弟弟的书信中就曾自剖心迹：“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错走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他本人用此印以示不贪图富贵，作官不贪不占，为吏不欺不压，做人不污不浊，“闲来写幅清风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郑板桥手书潍县禁烟碑

《新修城隍庙碑记》是郑板桥任潍县知县时撰文并书写的，是郑板桥书法中的精品。

郑板桥斋号橄榄轩，其书法《橄榄轩帖》藏于日本公文书馆内阁文库。

说起“难得糊涂”，有着一段神奇的来历。郑板桥到山东莱州云峰山观摩郑公碑，晚间借宿在山下一老儒家中，老儒自称糊涂老人，言谈举止高雅不凡，两人交谈十分投契。老人家中有一块特大砚台，石质细腻，镂刻精美，郑板桥看了大为赞赏。老人请郑板桥留下墨宝，以便请人刻于砚台背面，郑板桥感到糊涂老人必有来历，便题写了“难得糊涂”四字，并盖上了自己的名章“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因砚台过大，尚有余地，郑板桥也请老人题写一段跋语，老人没加推辞，随手写道：“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转入顽石更难。美于中，顽石外，藏野人之庐，不入富贵之门也。”写罢也盖了方印，印文是：“院试第一，乡试第二，殿试第三”郑板桥看后，知是一位情操高雅的退隐官员，顿生敬仰之意。见砚台还有空隙，便又提笔补写了一段文字：“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郑板桥当满“十年县令”，虽有远大抱负，但其志难筹，决定“脱去乌纱帽”，愤然辞职“下海”。其诗云：“乌纱掷去不为官，橐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

“二十年前旧板桥”

郑板桥60岁卸去潍县县令，百姓遮道挽留“家家画像以祀，并为建生祠。”郑板桥作“竹图”，别潍县绅士民众，题“乌纱掷去不为官”诗句。回到老家兴化，后到扬州重新卖画谋生，其诗曰：“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初返扬州画第一幅”这幅画用印为“二十年前旧板桥”，表明二十年前卖画为生，二十年后离开官场重操旧业。但此时的郑板桥已名声大震。

“二十年前旧板桥”引用了刘禹锡《杨柳枝》的诗句：

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仿佛唐朝的刘禹锡，特意为清朝的郑板桥写的这首诗。

竹西之会是乾隆二十一年，板桥六十四岁时在扬州举办的一场文人聚会，与会者有黄慎、程绵庄、李御等八人，皆为一时文士俊杰。竹西之会可见板桥返回扬州，交友不仅限于艺坛人物，而是范围广泛的文化界人士，可谓四海宾朋、少长咸集，大有兰亭遗风。

在绘画方面，郑板桥专长于画兰、竹、石、松、菊等。他重视自己的创造性，主张“胸无成竹”的创作方法，强调在绘画之前，心中不要有固定的模式或成见，而是要根据观察和感受，自由地发挥和表达。他所画之竹，“神似坡公，多不乱，少不疏，脱尽时习，秀劲绝伦”。他通过观察和艺术实践，提炼出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理论。“眼中之竹”是对自然实景的观察和体验；“胸中之竹”是艺术创作时的构思；“手中之竹”则是通过画笔将构思转化为实际作品的过程。

郑板桥不仅画竹，也以竹为师。“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竹的精神，正是郑板桥的品质。

郑板桥画兰用印。其诗云:

兰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长。

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

郑板桥还有一印“六分半书”，“六分半书”是郑板桥自己命名的书体，比古代的八分书还少一分半，亦称“乱石铺街”。也是一种无拘无束敢于创新的境界。

郑板桥对徐谓非常敬佩，乃自治一印:“徐青藤门下走狗”。云:“印文是实，走狗尚虚，此心犹觉慊然。使燮早生百十年，而投身于青藤先生之门下，观其豪行雄举，长饮狂欢，即真为走狗而亦乐焉。”

此印不存，但齐白石受郑板桥用印妙趣的启迪，治印:“青藤门下牛马走”，并诗曰：“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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