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架渡录:运行人生》一一一一一一梦境回顾

有点呆

<p class="ql-block">这是最好的桥时代,这是最坏的桥时代;这是灯火通明的清明桥,这是补丁摞补丁的腐拜桥——没错,老百姓私下里给那座总在修的跨河大桥取了个谐音名,既致敬它常年“腐”在维修期的敬业精神,又哀悼自己被坑得“拜”倒在桥头的钱包。作为在丰沃之城扎根二十五年的外乡人,我常觉得自己是夹在两座桥之间的人肉桥板:一半沾着清明桥发电机的柴油香,一半浸着腐拜桥修补用的沥青臭,而中间夹着的,是运行工人被齿轮咬碎又重组的人生。</p><p class="ql-block">一、清明桥的灯火逻辑学:齿轮里的年轮</p><p class="ql-block">1995年我抱着铺盖卷儿站在清明桥桥头时,奔腾的章贡之水在这里转了个大弯从一墎坝经龙头山直奔往省城,发电站的老周师傅正用扳手敲着发电机外壳打节拍,柴油味混着他裤脚的机油渍,在我看来比大学录取通知书还靠谱。“看见桥上那些灯没?”他抹了把油手往我肩上拍,“咱这发电机就是桥的心脏,你以后每天摸它三遍,比摸女朋友手还有用——当然你要是能在这找到女朋友算我输。”</p><p class="ql-block">事实证明老周师傅是个乌鸦嘴。我不仅没摸到女朋友,还把自己摸成了发电机的“人形表皮细胞”:二十五年里,我给这台恐龙级设备换过火花塞、擦过散热片,甚至在某个除夕夜抱着灭火器扑灭过冒火星的线圈——代价是工装裤烧出个跟桥洞一样的窟窿。最难忘2008年冰灾,桥面结冰断电,我们班组在零下十度的夜里守了三天三夜,用工业盐化冰,用暖风机给发电机续命。老周师傅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在仪表盘上,自己冻得直打摆子:“这机器比亲儿子金贵,它要是停了,整座桥的灯就得跟着咽气。”</p><p class="ql-block">但最绝的还是户籍科的操作:某天我拿着暂住证去办年审,办事员大姐扫了眼我的发电站运行工作证,突然拍大腿:“哎哟大兄弟,你这籍贯咋还挂着老家自己干呢?我们系统都自动给你升级成丰沃人了!”说着大笔一挥,我的出生地就像发电机的老旧线路,稀里糊涂被转接进了这座县级城市的户口本。那晚我摸着新户口本上的红印章,突然想起三年前替老乡修村里的土桥,他们用新收的糯米打糍粑塞给我,说:“小陈啊,桥修好了,你也算半个村里人。”可现在,看看老乡题词的清明桥还在,而我连“半个”都不剩,被掏空了祖籍,成了这个罗刹海市系统里一个自动生成的户籍坐标。</p><p class="ql-block">二、腐拜桥的维修循环论:补丁上的指纹</p><p class="ql-block">如果说清明桥是用柴油和汗水焊成的,那腐拜桥就是用锦旗和标语糊成的。这座号称“交通万里”的大桥通车剪彩那天,我站在剑邑大桥(当时百姓还叫这名)边冬泳,眼睁睁看着领导们刚剪断的红绸带被江风吹进水里,活像条断了气的红鲤鱼。更绝的是半年后大桥开始“生病”:先是护栏掉漆,接着路面鼓包,最后连桥墩都冒出了“冷汗”(渗水)。于是乎,维修公告像桥墩上的青苔似的疯长,“封闭施工三个月”的牌子换了八茬,连卖煎饼的大爷都能对着图纸吐槽:“嘿,这桥修得比我孙子拼乐高还快,就是每次拼完都少俩零件。”</p><p class="ql-block">我跟这座桥的孽缘始于2019年腊月。那天我抱着救生圈刚游到桥墩附近,突然感觉水底下有只“手”拽我——后来才知道是维修队掉的钢筋勾住了我的脚蹼。我努力抓住防坡网挣扎上来,浑身滴着水站在桥头,正赶上维修队挂新横幅:“严把质量关,重修剑邑桥!”路过的大爷瞅我一眼:“小伙子,你这是替桥试水呢?合格不?”我冻得打哆嗦,心里默默想:这桥要是能及格,我那被偷走三次的月票早该成文物了。</p><p class="ql-block">更讽刺的是,2020年腐拜桥搞“亮化工程”,领导非要在桥墩装七彩射灯,说要“让桥梁成为城市的夜光名片”。我们发电站奉命配合调试灯光,老周师傅看着闪瞎眼的LED灯直摇头:“当年咱修清明桥的灯,讲究的是照亮老百姓回家的路,现在这灯,照的是领导的政绩本。”结果不出半年,射灯线路就被江水腐蚀,短路时把桥墩烤出个焦印,维修队来了句神总结:“高科技嘛,难免有点水土不服。”</p><p class="ql-block">三、一路车的防盗相对论:工装裤里的江湖</p><p class="ql-block">在丰沃之城,坐一路车堪称“城市生存挑战赛”。这车从清明桥尾的发电站开向腐拜桥头的围里建材市场,沿途经过三个“盗窃高发区”,江湖人称“移动的钱包绞肉机”。我刚工作那年,曾亲眼看见小偷用镊子夹走乘客口袋里的饭票,动作优雅得像在发电机上夹螺丝。后来我学聪明了,把月票缝在内裤口袋里,结果遇到个穿西装的扒手,对着我裤腰比划半天:“大哥,您这是防贼还是防狼?”</p><p class="ql-block">运行工人的工装裤堪称防盗保险箱:左兜装扳手,右兜装万用表,后兜永远塞着皱巴巴的检修记录,小偷摸两把就嫌弃:“呸,全是铁疙瘩,比腐拜桥的钢筋还硌手。”但最值钱的东西永远藏在胸口口袋——那是老周师傅退休前送我的铜钥匙,能打开清明桥尾发电站的旧仓库门。有次在车上打盹,钥匙被扒手拽走,我愣是追了三条街,把小偷逼进死胡同:“兄弟,那钥匙比我医保卡还重要,没它,我连自己青春放哪儿都不知道。”</p><p class="ql-block">最搞笑的是今年我调去省城前,在一路车上遇见个穿蓝工装的小年轻,正襟危坐地抱着包,跟当年的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忍不住提醒:“小伙子,把包放前面。”他严肃地点头:“师傅放心,我装了三个防盗扣!”结果话音未落,车到“建材市场站”,上来个拎蛇皮袋的大妈,袋子里突然钻出只鸡——您猜怎么着?全车人忙着躲鸡的时候,小年轻的手机还是没保住。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城市的生存法则:防盗扣永远跟不上小偷的脑洞,就像腐拜桥的修补永远追不上它的裂缝,而我们运行工人,永远在跟这荒诞的世界打一场没有赢家的游击战。</p><p class="ql-block">四、双城记的桥洞哲学:机油里的星空</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坐在省城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新能源发电设计图发呆,突然想起老周师傅退休前说的话:“小陈啊,咱这代人就像桥洞里的流水,看着被桥板压着,其实桥离了咱还真转不动。”现在清明桥的发电机成了工业遗址,玻璃展柜里的劳保手套比当年新,却没了我们补丁上的烟火气——那补丁是用老周师母的红围裙剪的,他说红色显眼,夜里检修时远远就能看见,像悬在桥上的小灯笼。可现在灯笼成了标本,连我们当年用馒头堵住发电机裂缝的“土办法”,都成了展厅里的“错误示范”。</p><p class="ql-block">这个四月回丰沃之城办事,特意绕到清明桥尾。新修的桥头“工业记忆馆”里,当年的检修日志被扫描成电子文档,鼠标一点就能看见我二十年前歪歪扭扭的字迹:“1999年3月5日,发电机漏氢,老周师傅用馒头堵住了裂缝。”旁边的智能讲解员立刻纠正:“该行为存在安全隐患,请勿模仿。”我摸着展柜上仿制的扳手,突然笑出声——原来我们用青春焊在桥上的补丁,最终都成了展板上的“反面教材”,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些沾着馒头渣的机油,比任何智能系统都更懂桥的心跳。</p><p class="ql-block">离开时路过腐拜桥,正赶上新一轮通车仪式。领导们举着金剪刀站在桥头,桥下的江水依旧浑浊,漂着几片不知哪年掉的护栏漆。我突然想起那年冬泳差点溺水,被捞上来时看见的桥底风景:钢筋上缠着塑料袋,混凝土缝里长着野草,却有只水鸟停在桥洞里,正对着水面理羽毛——原来再破的桥,也有它的温柔角落;再荒诞的城,也存着外乡人用二十年时光焐热的灯火。就像老周师傅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的:“小陈啊,咱忘不了的不是清明桥,是给这城市接骨的钢筋,哪怕它最后忘了咱,咱骨血里的柴油味,永远是清明桥最好的防腐剂。”</p><p class="ql-block">暮色里,清明桥的老路灯和腐拜桥的新LED同时亮起,前者像块熏黑的老腊肉,后者像串闪瞎眼的LED灯串。我站在两座桥中间的河堤上,突然明白:所谓运行工人的人生,就是在齿轮与补丁之间、在籍贯与乡音之间、在被记住与被遗忘之间,架起的一座永不竣工的桥。 我们或许成不了城市的夜光名片,却注定是桥体里最顽固的那道裂缝——用二十五年的机油渍、三次被盗的月票、还有老周师傅红围裙的补丁,在岁月的河床上,敲打出属于我们的、永不褪色的桥洞交响,烙印上2020年年底的铭记。半夜醒来原来是一场逝去的梦,还有新造紫云大桥的残影。</p> <p class="ql-block">清明官正桥</p> <p class="ql-block">剑险夺命桥</p> <p class="ql-block">紫气东来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