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碎碎念念

庞随军

<p class="ql-block"> 春天里的碎碎念念</p><p class="ql-block"> 作者:庞随军</p><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风,是带着几分倦意的。它从枝头掠过,便有几片花瓣无声地坠落,像是时光抖落的叹息。小区里的山桃花,前几日还开得极盛,如今却只剩零星几朵,伶仃地挂在枝头,颜色也淡了,像是被尽日的风刮褪了心事。我站在山桃花树下,看那些凋零的花瓣铺了一地,竟觉得它们比盛开时更美,美得凄凉,美得决绝。我知道花开花落,原是寻常事,可今年的花事,却格外令人怅惘。或许,是因为我总想着要好好看一场花开,却终究错过了最好的时辰。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枝头已是一片寂寥。生活也是如此罢,那些想做而未做的事,那些想说而未说的话,那些想见而未能见的人,都如同这暮春的花事,在不经意间,便已走到了尽头。近来总觉得疲惫,案头书卷诗歌堆得老高,却总是翻不到想读的那一页;窗外的阳光明明很好,照在身上却只觉得刺目;就连最爱的清茶,喝到嘴里也泛着淡淡的苦涩。我原以为,只要努力向前走,总会走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可如今却发觉,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而肩上的行囊却越来越重。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实现的梦想,如今想来,竟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去年生日那天,忽然意识到自己既没有成为想象中的那个人,也没有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这种不上不下忐忑不安的状态,就像这暮春时节,既不是充满希望的春天,也不是热烈奔放的夏天,而是处在某种尴尬的过渡期。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今才懂得,这无可奈何四个字里,藏着多少说不出的怅惘。花事已了。而我的心绪,却如同这暮春的天气,时而晴朗,时而阴郁,始终未能平静。清晨醒时,偶尔会感到一丝希望,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到了午后,却又陷入莫名的低落;夜深人静时,更是被各种思绪纠缠。这种起伏不定的心境,就像那些残留枝头的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既不甘心就此凋零,又无力继续绽放。或许这就是老了的代价吧。在认清生活真相的同时,也要学会与自己的平凡和解。就像这暮春的花树,明知花期已过,却依然挺立着,等待下一个轮回。而我也只能在这花开花落间,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早晨起床,推开窗户,大风刮过后的天空蓝得透亮,像刚洗过的绸缎。空气里浮着一丝丝凉意,温度计显示四度到二十九度,温差大。站在衣柜前犹豫许久,还是裹上了羊毛衫和风衣。风衣是去年打折抢购的战利品,黑涤纶面料上缀满假镀金扣子,袖口已磨出毛边。女儿总说我穿上像是个老地主,可一百出头的价钱实在诱人,像是拾了个落魄文人的青春。大槐树正抽新芽,这倔脾气的树总比旁的树慢半拍。不过想到五月的槐花,心底就生出期待。我的小院里也栽了一棵槐树,每年都开花,只是槐花比较小,像是一个个倒挂的白色花。不知道里面结不结籽,能不能吃,我没有试过。想起我说的那句,五月槐花照眼明,心里面就亮堂了。管它是酸涩难咽还是香甜可口,有花开就够了。要明白,世间事多是这般,艳丽未必实用,但总得有些跳脱的亮色,日子才不显沉闷。小孙女的钢琴考级刚结束。三年琴声叮咚,从《小星星》弹到英皇三级,小姑娘扬着下巴说“还行”的笑脸,比窗外的春光更晃眼,我就是喜欢她这沾沾自喜飘飘然的小模样。邻居家的小黑子的五只奶狗正满月,邻居天天熬鲫鱼汤给狗狗吃。我说,狗狗有福气啊,比人坐月子还用心。看着狗崽圆滚滚挤作一团,邻居说,如果有个大点的地方养着,一个也舍不得送人。我望着院里抽条的绿萝,心想,有些牵绊像植物根系,不知不觉就扎深了。门口老树上新叶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浪里藏着整个春天的密码。那只被小孙子唤作五花肉的花猫蹲在墙头打盹,肥胖的花猫扭着没有尾巴的屁股在树下晃悠,广场上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我忽然懂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这些细碎光景的层叠:考级证书上的烫金字、奶狗湿漉漉的鼻尖、风衣内袋里摸出的糖果纸,还有总也数不清的而盼着槐花香。生活原是这样针脚细密的绣品,我们互为丝线,彼此缠绕。就像老婆熬的养生汤总要分我半碗,孙女的琴声漫过邻家阳台,而我的风衣假金扣在阳光下闪烁时,总引得遛弯的老太太们驻足比划。在这春深似海的人间,谁都不是孤岛,每段相遇都是让生命丰盈的丝缕。春风拂面,满树新叶沙沙作响。忽然想起那件打折风衣的吊牌,还在抽屉里,价签上划去的零多得惊人。时光何尝不是精明的商家,总把最珍贵的,悄悄标成清仓价。</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背过很多清明诗句,但直到前几天去公墓给父母扫墓,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清明。那天站在父母亲的坟前,春光依旧明媚,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酸涩。原来中国人最深的思念和最美的春光,都藏在了这个日子里。清明,总是在四月天,春寒未尽,细雨纷纷。白居易写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说的就是这种浸着雨水的哀愁。妻子、老妹妹提前半个月就念叨着要准备纸钱,她们说连续梦见爸爸妈妈住在漏雨的旧屋里。可转头就看见,田野间桃花灼灼,孩子们追逐着新生的蝴蝶,又觉得这该是个踏青的好日子。想起丰子恺回忆儿时扫墓,孩子们跟着大人上山,偷偷摘野花、折柳树技做哨子,祭祖后围坐分食青团。那时候,只觉得漫山杜鹃花红得耀眼,青团甜得入心。直到我自己经历了亲人的离去,才懂这节气里藏着两重天地。一边是纸灰飘落的冷清,一边是草木生长的喧闹。扫墓的规矩总是繁琐。记得小时候,每到清明前夕,姊妹几个总要来到老宅后的山上坟园,给爷爷奶奶的坟头添新土,也给素未谋面的先人烧黄纸。爸爸妈妈要提前备好镰刀铲子,割净坟头杂草,添上新土。铁锹铲土的闷响、野草拔断的脆声,混合着纸钱燃烧的焦香,编织成记忆里最清晰的清明图景。松枝柏叶在风里簌簌作响,长辈们絮絮说着祖辈往事。坟头放着卤肉白酒,杯盘碗筷井井有条,清明节祭祖就像侍奉在世的长辈,这些仪式让血脉有了温度,让记忆有了形状。但是,扫墓归来,人们总会折支杨柳别在衣襟,挖些野菜带回家。路上遇见熟人,抹去泪痕笑着寒暄。祖坟旁支起锅灶,青烟混着饭香,孩童举着风车满山跑。这般景象里藏着慎终追远四个字,原来记住来处,才能看清归途。年少时总怕经过坟地,如今才懂,那里睡着的也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自打爸爸妈妈走后,每次扫墓都像赴一场未完成的约会。老家门口的香椿又抽芽了,晚辈的孩子也结婚生子了,这些琐碎日常多想说给他们听。妻子和我伺候父母亲二十多年,她说在父母亲去世三年后,仍会在父母亲的卧室门口驻足,仿佛还能听见爸爸妈妈熟悉的咳嗽声。看纪录片《四个春天》时,最难忘陆家父母在女儿墓前种菜的场景。老两口一个吹起落灰的短笛,一个哼着旧时山歌,菜畦里的萝卜苗青翠欲滴。他们终究学会了与思念和平相处。逝去的人,会成为后人的烛火,或明或暗,但永远温暖。记得,有位著名作家说,亲人的离去不是暴雨倾盆,而是永远潮湿的衣角。好在每年清明,我能在春光里与思念重逢。添一抔新土,系一串纸钱,把没说完的话说给风听。然后擦干眼泪,摘朵野花别在鬓角,带着故人留下的光继续前行。这个清明,或许我该学着像古人说的那样:祭祖时认真想念,踏青时尽兴欢笑。给坟茔除完草,别忘了采把嫩艾做青团。生死从来不是对立,就像清明时节的雨,既打湿了纸钱,也浇开了满山野花。</p> <p class="ql-block">  早上送完孙女、孙子上学,回来路过南门围墙最后一个拐角时,我猛地收住了脚,前头废弃的小径旁边,哪来这么大一片雪白?眯眼细细一看,原来是那一排老李树开花了。小孙女刚出生的时候,这些李子树已经结果,至今少说有十来岁了,枝干长得歪歪扭扭的,好些老枝子都枯成黑褐色了。可是开起花来半点不含糊,白花花压满枝头,像是给老树戴了满头珍珠发卡。顺着石板路往上走,香味越来越浓。这味儿怪招人喜欢的,清凉带着甜,我忍不住多吸了两下鼻子。走到跟前才看清,指甲盖大的小白花挤挤挨挨开在枝子上,花心金灿灿的,像撒了把碎金子。风一过来就热闹了,花瓣扑簌簌往下掉。我伸手接住几片,凉丝丝的落在手心。低头一看地上更有意思,蒲公英、小蓝花从草窝里钻出来,和掉下来的李花瓣混在一块,跟撒了层白糖似的。正看得入神,花树后面转出来几个遛弯的老太太。“这老树比咱们刚搬来时还精神”,戴毛线帽的老太太拿拐棍点点树干。她话音没落,一只小白狗从坡下窜上来,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惊得花瓣又落下一阵。我在树下站了会儿,衣裳头发都沾了香。这些老树真有意思,看着枯枝败叶的,春天一到说开花就开花。掉漆的旧枝子捧着新崭崭的白花,比年轻小树还卖力。回家路上又回头望,晨光里的李花丛像浮着层奶白的雾。忽然想起老家门口那棵李树,那时候李树皮总是被虫子啃得斑斑驳驳,可每年照样花枝招展,开得没心没肺,这会儿应该也开花了吧?蹲下身细看,蚂蚁们排着队搬运过冬时备下的存粮,蚯蚓刚拱出的新鲜土堆还冒着热气。自然界的平衡法则总在不经意间显现。白昼赠予李树绽放的能量,黑夜则让土地在寂静中积蓄养分。那些向着阳光伸展的枝干树叶花蕊,地下必然有同等努力的根系在黑暗中穿行。青石台阶的裂缝里,一簇鹅黄的报春花随风轻晃。它的根茎在狭窄的石缝里左冲右突,硬是撑开一条生路。抬头望,断墙顶上那株歪脖子李树更让人心惊,碗口粗的根系像无数青铜锁链紧扣岩壁。它注定长不成笔直的栋梁,却把身躯弯成天然凉亭,虬结的枝干间垂下缕缕气根,在风中写满倔强的诗行。山风掠过树林时,我忽然读懂自然的语言。碎石滩接纳溪水的冲刷,青苔在潮湿处蔓延,晨雾与山岩相拥成露。万物都在差异中达成微妙的平衡。就像此刻的春风,唯有当我静立不动,才能真切感受它的形状。就像脚下的土地,永远以沉默包容所有躁动的生命。如约而至确实是个好词。石缝间的野花、断墙上的老树、溪畔的芦苇,都在春天如约醒来。它们从不对季节食言,就像时光永远公允,给每个坚持生长的生命,留好应有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清晨,送孙女、孙子上学回来,家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这安静,像是春天独有的馈赠,让人忍不住想要寻一处角落,好好享受这份宁谧。我在阳台上安置好小椅子,缓缓坐下,周身被阳光温柔包裹,暖融融的,恰似春日轻柔的拥抱。眼前是楼下那片绿植与花草,经过一冬的蛰伏,正铆足了劲儿焕发生机。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间悄悄探出脑袋,嫩黄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像藏着无数个春天的秘密。手中的红茶,正散发着袅袅热气,茶香悠悠地飘散开来,与春日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轻抿一口,暖意瞬间从舌尖蔓延至全身,那醇厚的味道,恰似岁月沉淀的甘甜。此时此刻,春风悄然拂过,吹过绿植,吹过花草,也吹过我的耳畔。我闭上眼睛,静静聆听这春风的声音。它像是一位灵动的演奏家,与万物合奏出一曲春之乐章。树叶沙沙作响,那是春风与树叶的密语;花枝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簌簌声,那是春风与花朵的舞蹈伴奏。这风声里,还夹杂着远处鸟儿的欢啼,清脆婉转,为这春日的旋律增添了几分活泼与俏皮。在这风声里,时光仿佛慢了下来。那些忙碌的日子,那些琐碎的烦恼,都被这春风轻轻吹散。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远,想起了孙女、孙子在学校里,或许,正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春日的阳光下嬉笑玩耍,心中满是温暖与欣慰。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凝视远方,听风,品茶,赏景,感受着春天的温柔与美好。这片刻的闲暇,是生活给予我的珍贵礼物,让我在平凡的日子里,寻得了内心的宁静与满足。我时常一直想,是不是今天的足迹,会是昨天的延续,因为我每日都会重复着前一日的行程。每个人的一生中,要重复多少事,一天又一天的重叠,慢慢就叠加成了人生。公园里,冬日留下的干枝碎落一地,清洁工还未及清扫,干枝上又落下柳絮,很难清扫的样子。到了这样的季节,总是要劳累清洁工的。落花、枯枝、小草,每一样都不会让人轻松。我忽然想起儿时的乡村,大风过后,也会有很多枯枝飘落树下。母亲总会赶早起床,捡拾干枝。那是灶头最好的燃物,又耐烧,火苗还浓烈。那时的村庄里,哪里来的清洁工,只有勤劳的女人们,在大风刮过后,家家户户的庭院、路边,都是女人清扫洒水。我的记忆里有一幅美丽的画,落花纷纷,乱红飞舞,母亲拿着扫帚,不慌不忙地扫着。母亲是勤劳的女子,我常常想起母亲清扫院落里落花的样子。这边扫着,那边又扑簌簌落满头了。母亲是慈悲的,如那一朵花的清香,在梦里几经徘徊。此时,我亦是不能回忆了,怕泪眼婆娑。看着公园里那一树柳絮,一树落花,很有些烦恼了,榆叶梅前日还是花苞,一夜荼蘼,还未及将芬芳潜入梦里,就在风的吹拂下飘落了,是风的无情吗?坐在阳台的木质长椅上休息一阵子,趁着阳光,眯了一会眼睛,感受着光阴寂静地流淌,时光煮着青草的味道,在鼻息处蔓延。深深地呼吸。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春日了。我默默感受着春日的悠长,也感受着日子的简单与诗意。人总要用心地生活,用心地让自己开心起来,轻轻松松地往前行走。柳絮飞,落入我的怀里,春日长,我沉醉在春的诗意里。</p> <p class="ql-block">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炎凉的人,退休后虽被返聘,但毕竟上班的次数较少,又没有行政工作,一周上两三次专家门诊,时常赋闲在家,也不会主动联系以前的熟人。闲着的时候,会在心里默默地算算,竟然没有几个特别贴心,交心的朋友。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我不知道谁会把我认作知心朋友,会想起我。自从那年夏天我患疾病后,前往南方大医院做手术,不告而别,从此天涯海角,我就再也没有和谁深深的交往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个人简单地活在烟火里。当然这些要除去我的亲人,包括我的老伴。多年来的相伴,老伴已经是我血液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时间煮雨,有多少深情,被岁月辜负,如今再想起来,那份喜欢,都透着凉薄。世界总归是薄情寡义的,又何必斤斤计较,让自己深陷其间。春来风物,处处芳华。在如此寂静的岁月里行走,慢慢的,就清淡了很多,情淡了,也想不起友情的模样,只有深深浅浅的叹息。远去的背影,模糊了曾经,忽然就忘记了容颜,再也想不起小伙伴们微笑起来的温暖,会是什么模样。我努力着在这个世俗的尘世里行走,像一个修行的禅者。季节轮回往返,在慢慢变老的路上,看着青丝到白发,从青春飞扬,到沧海桑田,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人生路上,有人是风景,有人是过客,还有人,曾经陪伴过,在某一天就杳无音信了。春来风吹十里,处处芳华如梦。我在轻叹,原来一切皆为虚幻。趁着清晨的清风,还有春天的明媚阳光,想着要去田野走走。刚刚松软的泥土,刚刚绿了田野的草木,刚刚有花红的枝头,让人心旷神怡。春天真多情,这样想着,慢慢的往前行走着,我专注于道路两旁的柳树,槐树,还有杏树,桃树,花香如故,花染春色。绿色一定是季节的天使,让我的心又柔软了几分。看外面的景色,美丽怡人,树木随着脚步的行驶而移动,只有呼呼的风声,带着春的清欢,扑面而来。我寂静地想,如果脚步一直这样走,是不是就会载着梦,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朋友圈有人说“你只管努力,其他的交给天意”,很多时候,为了生活,从没有停下脚步,人生之路上,有多少深情,也会有多少忧伤。离别,来得猝不及防,珍惜每一次的相遇,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努力前行,日子就会处处生香。野草闲花,田野寂静,花有香,草木逐渐葳蕤,昨天还枯萎的枝头,如今已经花朵挂枝头,日日有新颜,枝头的花,是你追我赶地怒放着。红的,粉的,白的,花开花落,都各自美丽着,某天花谢花飞,又会各自天涯吧。走在田间地头,农人开始忙碌了,还有那飞在空中的无人机,正飞翔着,给麦苗撒着农药。绿色的麦苗,逐渐苍绿起来,也会在某天,颗粒饱满,走上家家户户的餐桌。桃花朵朵,桃之夭夭,杏花天影,杏色倾心。寂静的看花的美丽,寂静地听风的吟唱。四月春渐深,暖意盎然,我在旷野里听着风的呼吸,看花绽放,听花的语言,听风的歌声。四月芳菲,花有几多红。</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春风摇摇晃晃地吹过我的窗,此时,西斜的阳光,正红彤彤的,挂在天边。行走的有些累,在窗前坐着,看斜阳。日暮苍苍,春雨刚停,白云悠悠然,如此静好又多情的好日子里,原来如此惬意,煮茶,茶生香,写文,有深情。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往情深之时,也有冷漠无情瞬间。总不能时时保持微笑,总有无情无欲的时候。常常吟着茶,思想会起起伏伏,远去的人,经年的往事,还有曾经上演的故事,都在断断续续地浮现,是非对错,转头都是空。时光的味道,没有什么人能真真正正地去体味,直到某天,故事的结尾呈现在眼前时,才猛然惊醒过来,一切皆为虚幻。在文字的宫殿里,我兜兜转转,也为一句诗里的某个字眼,旖旎了内心,而后微笑向暖,而后慢慢走着,珍惜着。可时间交错处,那份深情,终究被辜负,唯留下一地的惆怅与忧伤,能放下吧,时常问自己,却没有准确的答案。我又一次在一杯清茶里,读着心仪的诗句,我没有了诗情,也读不出诗意,只有满心满怀的期待。坐在窗前静静煮茶,金色的茶汤,在慢火炆煮下,发出咕嘟的声音,茶汤沸腾,透明的泡泡翻滚而起,而后又覆灭,而后又翻腾,循环往复。多像年轻时的梦,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环境的变化,内心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不过是内心的期盼与一个又一个梦破灭的过程。时光总是静悄悄的溜走,在时光的节点上,相遇变得轻而易举,可相知与相守,变得轻如鸿毛,没有谁能坚守着诺言,不曾改变,所以,在人生路上,要学会不要轻言许诺。茶香如故,在屋子里弥漫,我看着窗子外的阳光,明媚着,烟蓝色的天空,慢慢又挂着点点的灰色。天空也是一个变色龙,变换模样,也只瞬间。春天,就该是这样的,以色彩,告诉你我,季节的更替。我盼望着色彩斑斓里的春天,那时,园林里的郁金香,还有那大朵的牡丹花,都会美不胜收吧。我开始满怀期待,期待一个温暖如初的自己,春天会和我相遇,也期待艳阳天里,春花恰巧向我走来。我静静地聆听,风叩动窗棂的声音,品一杯茶,在茶香里,想与一朵花成为莫逆,也期待与一窗暖阳,成为至交。</p><p class="ql-block"> 闲来无事,家里的老松木箱在花开花落时被打开了。箱盖掀起时,樟脑丸的雪气与经年的沉香扑簌簌抖落,竟惊醒了角落里沉睡的蛛网。母亲的绣花绷子斜倚着褪色照片,照片里穿老布衫的女子,正与五斗橱上银丝蜷曲的老人对望。檐角的晾衣绳被春风拨成五线谱。蓝布衫与碎花裙婆娑起舞,衣角缀着的雨珠子滴溜溜打转。晾衣竹劈啪作响,应和着隔壁拍打被絮的节奏,惊起瓦楞草间贪眠的麻雀。这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浮沉,恍若几十年前母亲扬起的捣衣杵,将黄昏捣成金箔色的浆汁。后巷老汉的茉莉花苗又冒出了新芽。老人佝偻着背,将陶瓷花盆从东墙搬到西墙,追逐着流徙的日光。青苔顺着搪瓷脸盆爬上砖缝,在墙根洇出翠色的涟漪。我蹲下来看那些幼嫩的根系,忽然明白有些生长原是不需要泥土的。就像母亲总在晴天翻晒冬衣,把往事的褶皱细细熨平。暮色漫过花窗时,露水开始在瓦檐上走钢丝。它们悬在翘角的弧度里,将落未落,最终碎成满地星子。我合上藤箱的铜扣,听见松木香气里浮出遥远的歌谣。院子角落的蜘蛛又开始织网,经纬交错间,网住了整个春天细细密密的絮语。清晨的风总在窗棂边逗留。晾衣绳上的棉布衫子还滴着水,忽然被风撩起一角,露出昨夜的茉莉茶香。这风大约是个贪玩的少年,刚推搡完墙根的野蔷薇,又踮脚偷尝我晾在竹匾里的三角梅。花粉簌簌滚落下来,惊醒了蜷在藤椅里的老猫,它打个绵长的哈欠,胡须上还沾着紫云英的碎瓣。巷口老太太的竹竿总比日头勤快。晾晒的蓝印花布在石板路上流淌,淹没了三两只踱步的芦花鸡。我煮茶的当儿,听见她同卖艾草的老汉絮叨:"新腌的雪里蕻酸得很,像我家老头子的脾气。"茶烟袅袅缠住晾衣绳,把那些陈年往事系成了蝴蝶结。午后,墙角里的小野花开得不管不顾。我蹲下身,看见花瓣里藏着整个银河。露珠是星子,绒毛是星云,蚂蚁们正搬运着她的陨石碎屑。藤椅上的老猫忽然翻个身,抖落满身阳光的鳞片。檐角铜铃叮咚,惊飞了瓦缝里打盹的麻雀,扑棱棱的影子和山桃花一同坠进茶盏。暮色漫过青苔时,孙女、孙子举着风车跑过。纸轮子转啊转,把晚霞搅成了杏子酱。晾晒的衣裳早收了,空留几枚木夹子,在渐暗的天光里,守着余温。我忽然觉得生活原是这样的绣品,针脚绵密得让人心慌,却又在某个黄昏,将所有的碎布头拼成了温暖的襁褓。</p> <p class="ql-block">  春天的花开花落是绣娘,一针一线将青苔绣上石阶。檐角垂下的银线里,我望见无数个童年的四月天。想起往事,老缝纫机在窗下咳嗽,母亲的银顶针总在清晨前发亮,补缀着被春风撑破的棉袄。缝纫针拖着浅绿丝线游走,像燕子掠过刚解冻的池塘,线头结成的疙瘩,是水面漾开的圈圈年轮。案头青团蒸腾着水汽,艾草香漫过泛黄的老黄历。糯米皮裹着陈年红豆沙,甜味里掺着柴灶的烟熏气。去年酿的米酒在瓮中翻身,气泡浮起时,恍惚看见前朝书生在杏花疏影里打翻酒坛。蜜蜂突然撞进纱窗,绒毛上沾满槐花的信笺。这些雪白的絮语被南风揉碎,纷纷扬扬落进紫砂壶。茶烟升起来,新采的龙井在沸水里舒展成扁舟,载着隔年的霜色与今朝的鸟鸣声。黄昏总在晾衣绳上摇晃。蓝印花布扑簌簌翻卷,忽而露出几十年前的补丁。那朵歪斜的三角梅花,是母亲初学绣工的手泽。布角洇着洗的褪色了的泪痕,不知是哪年春日留下的印章。瓦当滴下的水珠在青砖上凿出小坑,蚂蚁搬运着光的碎屑。我忽然懂得,所有念念不忘的春事,原是岁月在人间做的针脚。当紫藤爬上西墙裂缝时,旧时光正在新芽里沙沙作响。玉兰花苞在枝头胀裂时,邮差送来远方的信。浅绿信笺沾着春日露珠,字迹洇成团团墨梅。我忽然想起老宅里的那棵山杏花树,枝桠总是在清晨偷偷结满信纸般的白花。檐角风铃敲响的清晨,总有些麻雀来啄我的窗。它们歪头打量玻璃后的水仙,灰羽蓬松如未拆封的旧棉袄。我撒把小米,看它们蹦跳着啄食,像谁家顽童的橡皮擦在青砖上擦出细碎音符。阳光斜斜地缝补天空时,柳枝便抽出了针脚。这绿线越缝越长,把燕子归来的路绣得蜿蜒。我踩着露水去巷口买豆腐,卖豆腐的老汉竹筐里卧着两只奶猫,瞳孔里映着流动的云絮。这白云朵朵漫过河堤时,山杏花正簌簌地给青石巷寄信。淡粉信笺打着旋儿飘进邻家少年的单车筐,他骑着车飞驰而过,身后扬起的花瓣如同撕碎的情书。母亲曾说玉兰簪子要别在右鬓,此刻女儿的发间却别着朵迟开的辛夷。最是那晒被褥的午后,母亲把阳光装进蓝印花布里。我躺在蓬松的云朵上数飞机划过的银线,数着数着我就坠入山杏花蜜酿的梦境。楼下孩童追逐的嬉笑惊起满树白鸽,翅膀拍散晒衣绳上的杏花香。原来春天是场碎碎念念的轮回,每片零落都是未完的逗点。</p><p class="ql-block"> 暮春之时,落花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枝头的繁花,在春风中,晃晃悠悠,好像喝醉了酒的样子,站也站不稳。走起路来更是歪歪斜斜,一脚不知踏到了哪里,却还笑得停不下来,把欢喜和热爱用尽全力地抛洒,也把春光,洒向每一个方向。那些花儿,实在惊艳,无论是在枝头,还是飘坠在空中,或是停歇在了地面,它都美得惊心动魄,诠释着春天,舞动着流年。比起在枝头招摇的繁花,空中无尽的落花,却更加洒脱,也更加张扬,纷纷扬扬,飘向各处,仿佛在追逐着最后的春光,既有不舍,更有顺其自然的超脱和从容。自然里一切的安排,看似是偶然,其实又是注定。花开与花落,是时光用诗意的方式,书写了春天。不管是繁华的都市小镇,还是无名的乡野小村,只要春天一来,所有的植物,都会想要,捧出内心的喜悦,献上久藏的热忱,将它们绽放成花,在春光里向全世界展示。而春天将尽时,落花一地,红的白的花,紫的粉的花,不管是名贵的花,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寻常花儿,都毫不吝啬,扑向春风之中,尽情地舞蹈,不再有任何束缚。春风将它们带到哪里就是哪里,命运总是一场看似毫不经意,实则暗藏玄机的邂逅,昨日杏花桃花窗外红,今朝雨过一地落花,催老了光阴的,是每一个朝暮,而带走了我的故事的是每一次告别。落花成了暮春时最浪漫的点缀,它没有刻意,却又那么热情,晨起之时,那满地的落花,让人心生怜爱。当我在梦中之时,它们却远离了枝头,悄然出发,进行了一场旅行,奔向东西南北,终是不舍脚下的故土。此时,树上繁花骤减,而树下落花渐深,让人不忍踩上去。春已深,让人更加珍惜。即使是在暮春之时,出门赏春的人,也是无数。马蹄踏得落花香,这是古人的浪漫。忙里偷闲,与三五好友一起,去附近的公园小聚,看春水满池,落花逐水,好像又回到,最单纯的年代,这却是现代人的奢侈。</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我又何必特意去寻花开花落之时呢?大街小巷,都是春的语言,春的笑意,春的香气。车水马龙的吵闹喧嚣,却在纷纷洒洒的落花里,平添了梦幻般的唯美,时光好像也走得更慢了。清晨时,那密密的落花,是未收回的梦的衣裳,香气渐渐浸入骨髓,好像是至死不渝的表白。早起的我,在心动和怜惜之间,又生出了无尽的遐想,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古诗词里,那风流的落魄的才子,迎落花而舞,趁春风而歌,全然无惧际遇的坎坷。又好像自己,是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一片落花,足以覆盖整颗敏感的心,让花甲之年的我悸动不已。哪里的春天,都被诗意填满了,记得在故乡之时,小院的春天,被层层花树包围着,花事漫长,好像永远不会结束。而花落之时,满院风起,香气先入了鼻,心上痒痒的,窗外是李花白,桃花红,一片片地飘落,屋檐上,窗台上,水塘里,它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春天将尽,春光却浓郁,虽是离别,又如欢庆。城里的暮春,也紧紧攥着时令的脉搏,不肯错过。花开醉了一城,花落时,无数花瓣飘向大街小巷,去向各个角落。如同雪飘雨落,比起花开,落花更使人震撼,离别的美丽,决然的转身里,是倔强的风骨,是超然和释怀,用力地绽放过,潇洒地离去,悄然隐于时光光阴里,这样的结局,已是很好。落花在各处停留着,那是春光在停留,多一刻,便与春天多一刻的相拥,谁能忍得将它扫去呢?习惯早起的我,领取了落花的美丽,此时,已经染上了诗意,我那手中的旧扫帚,通了灵性,化作了文人手中的笔,默默地赞美着,那一片片的落花,想要挽留下这春天最后的好风光。</p> <p class="ql-block">  午后无事,一壶新茶,慢慢煮起,世界安静下来,窗外花已稀,绿意却渐渐滂沱。扑面而来的生机,好像能带给人无尽的力量。茶是今春的茶,窗外春光依然在,虽然花开花落,但新长出的绿叶,层层叠叠,嫩绿中透出微黄,是阳光与春风共同的创造,它们频频地摇曳着,绿意奔流中,是藏不住的欢喜,全世界,都那么欢喜。暮春之时,春天还是那般可爱,虽然不再是姹紫嫣红,处处繁花,但晚开的花,比如重瓣樱花,木绣球花,还有蔷薇花。它们的高光时刻,才刚刚开始。春光洒过,有一马当先的,也有姗姗来迟者,但落入眼中的,皆是季节的馈赠,人间的美好。时光缓缓流,生机勃勃发,而暮春新茶,最宜于这个午后饮用。茶是新的,凝聚了春天的味道,春光已经深了,昨日的风景,珍藏于心,今天的景致,鲜活明媚,继续撩拨着我。我很容易被触动,看见一朵蔷薇花,我便也想笑一笑,看见一片绿荫,我便觉得,时光总会依托于具体的事物,陪伴着我,春夏秋冬,四时以继。来自高山雨雾中的春茶,与我作伴,再过几日,茶树老绿意浓,季节悄然交接,古诗里的梅子青黄,现实人世里的人来人往。在我的世界里,有唯美的诗意,也有粗粝的现实,无论是细细咀嚼,还是生生吞咽,都组成了我的生活,构建着我的心灵世界。天气晴好,绿意如潮水,在窗上轻轻荡漾着,经过了风雨,也经过了热闹,如今花开花落拂地,鸟啼声声。一缕茶烟缓缓飘起,像是我若有若无的思绪。今年看过几回花事,又像是重回少年时,从早春到暮春,折花香满袖,听风听雨忆起那些年。一春的时光,悠然而过,满架的书籍,翻了又翻,熟悉的诗词,又在新的光阴日子里,与我相逢,抚平我的心绪。窗外春光,窗里茶事,两相为伴,便是半日好时光。举杯与暮春对饮,多少繁华,隐于初长成的绿荫里,千山万水,与春同行,路途漫漫,朝夕之间,回首时枝头繁花落,窗前梅子初成,时光里的甜蜜与苦涩都值得我细品。茶香在春天里浮起漂远,往事散去,沉醉于此时,何须问缘由?春天犹在,我心依然,比起从前,却更懂得珍惜。</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我是多么幸福,不需要有特别的事发生,只是身在春天,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幸福,阳光在窗外呼唤着我,问候着我,我觉得是时候出门看看了。就像儿时,在春天的田野间,在漫天流淌的阳光里,没有目的地,只是向前奔跑,小小的身影,被春风和阳光托举着,被两旁的油菜花和桃花梨花淹没了,像是一只贪玩的蝴蝶,想要测量天地到底有多宽广,春天到底有多大,春花到底有多少?那暖暖的金色的阳光,会在一瞬间打开人的心扉,眼前的世界,是多么明亮,春风又是多么温柔 。即使是在山野间,也可以感受到,来自自然和季节的,最深沉的祝福,最无私的馈赠。阳光里,花影重重叠叠,春风中,香气沁人心脾,已分不清是什么花的芳香,却已让人沉醉不已,无法自拔。越是远离市井之处,春花开得越繁,恨不得占据了整个季节似的,阳光从来不马虎,衬托得鲜花更加明媚耀眼,笑得更加甜蜜。山谷成了鲜花的溪流,江河两岸红红白白紫紫,倒映于春水里,浮云碧波,蓝天晴日,这春天的景致,会让人彻底融化掉,与它们浑然如一体。阳光与春风里,花红与柳绿里,是春天的脉搏与呼吸,却也是我的。这是一场感官的盛大宴会,更是心灵与天地万物毫无保留的交流。阳光值得信任,在阳光里敞开心扉,放下纠结。春风值得依托,在春风里走走看看,赏尽春光。花开,值得去爱,每朵冲着人大笑或含羞的花儿都是那么天真,那么快乐,没有丝毫的杂念。春暖花开,抵得消流年所有,再多的失去,也可以是云淡风轻,轻舟过万重山,再多的执念,终有一天,也可以和自己和解,和这世界相安无事。没有永远的得与失,输与赢,对与错,是与非,当迎来春天,当阳光照在身上,春风吻在脸上,而繁花似海,鸟语如织,世界最美好的样子,原本就是这么简单,把一颗心清了零,用新的时光喂养,爱上新的春天,幸福也就在身边。春暖花开里的碎碎念念,就是幸福。人既有社会性,更有自然性,原本我也如草木一样生长于天地间,本不需要太多定义,更无需为外物所扰。春光洒落时,舒展开花瓣,拥春天入怀,与阳光和春风为伴侣,就算在山野间,就算在天涯,也是多么幸福。微风念往昔,残阳照流年。喜欢,留恋,念旧,是底色苍凉的中年标配,昔日的青葱少年已然垂垂,一路崎岖走来,途径的一场场盛开最为难忘。只是春雨杏花急急落,却无法做到车马春山慢慢行,春风沉醉的路口,季节匆匆远去,梨花惨白的落英,疏离中多了几分冷寂。花香氤氲里,思绪会渐渐沉稳,既然走到这里,那就再往前走几步,因为花会再开,人生还有无数次春和景明值得期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0二五年四月十五日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