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登台的老连长

007

忆起初中岁月，有桩往事，宛如深深镌刻于心的永恒印记，令人难以忘怀，更让我追悔莫及。此刻，那股不吐不快的强烈冲动再度涌上心头。

那是 1975 年的金秋，学校精心筹备一场盛大的文艺演出，全校各班皆热火朝天地投入排练。我们初一一班选定的节目是情景短剧《老连长》，剧中关键人物是一群英姿飒爽的女民兵和德高望重的民兵连老连长。

一日，班里的文艺干事笑意盈盈地来找我，诚恳邀我出演老连长这一重要角色。说实话，登台演出于我而言，全然是陌生领域，我自觉毫无表演天赋，果断拒绝。未料，这文艺干事极为执着，苦劝无果后，匆忙找班主任搬来“救兵”。班主任黄老师将我叫至办公室，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不由分说把出演老连长的重任压给我。

那时，我是班里班长。其实，我深知自己这班长不太称职，自小学一年级起就一直担任，每逢选举，众人左顾右盼，其他同学均无班长经历，瞧着都不似能担此任之人，在大家心中，班长就该是我这模样，于是，我便一直当着班长。

我向来老实本分，性格温顺听话，与同学们相处融洽。班主任不容置疑地让我演老连长，我哪敢违抗，只得稀里糊涂地接下这艰难任务。此后一段时间，文艺干事风风火火，不由分说拽着我排练。

然而，我内心极度排斥和恐惧登台表演。一想到要站在偌大舞台上，被全校师生目光锁定，心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揪住，呼吸急促艰难。那一道道目光，仿佛要将我内心脆弱处刺穿。我害怕忘词，担忧笨拙动作引来哄堂大笑，唯恐成为众人笑柄。排练时，双手颤抖不止，额头冷汗直冒。每当“女民兵”们拉我排练，身体虽顺从，内心却如万蚁啃噬，焦躁不安。每句台词都似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总想躲开那些目光，藏于角落让自己消失。夜晚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舞台上的可怕场景，如噩梦纠缠，令我在黑暗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我实在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参加排练，却从未用心记台词。在“女民兵”们耐心陪练下，节目大致成型。起初，初一二班也排演过几日“老连长”，得知我们班在排，便主动放弃。

学校正式演出那日，早自习时，黄老师郑重地让我放学后回家借羊肚子手巾、旱烟锅、布腰带等道具。回到家中，四合院的邻居们不知怎地知晓这消息，皆兴致勃勃准备去看我演出。我听闻，顿时吓得胆战心惊，哪还有勇气去借？下午我两手空空地去了学校。

到学校，黄老师见我空手，脸色一沉，厉声道：“让你借的道具呢？”我嗫嚅着回答：“我没借到，我还不会表演。”黄老师怒目而视，斥责道：“如此重要之事，你怎能当做儿戏！”我低垂着头，满心愧疚，无言以对。“算了，没你这节目照样演！”黄老师无奈地说。

最终，二班的女文艺干事顶替我登台。我坐在台下偷瞄自己曾排练多日的“老连长”，内心五味杂陈。许多不明真相的同学交头接耳，我隐约听到他们的议论：“这‘老连长’不是他吗，怎变成女同学了？”每一句议论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好在二班的文艺干事曾组织排练过这个节目，台词基本熟悉。她女扮男装，动作略显夸张，神情滑稽，逗得台下笑声此起彼伏。可我，低垂着头，既羞于看台上精彩却又令我失落的表演，又不敢正视同学们好奇或质疑的眼神。

事后，班主任未再提及此事，同学们也未公开埋怨过我，但这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成了我初中时光无法抹去的遗憾。倘若当时我勇敢些、积极点，结局或许大不相同。此事让我懊悔了整整五十年，至今仍觉得有负于黄老师、文艺干事和那帮“女民兵”。我仿佛能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情，听到他们无奈的叹息，这一切如尖锐的利刃，一次次刺痛我的心。

那天，秋风瑟瑟，校园里金黄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为我的怯懦而悲叹。

后来，偶遇二班文艺干事，其提及此事道：“当时你临阵脱逃，可把我坑苦啦！为解燃眉之急，我奉老师之命，硬着头皮女扮男装火速救场。面对全校师生那阵仗，当时真是心有余悸，浑身微微颤抖。不过，也得感谢你的成全，成就了一段别样的美好记忆！”

这段经历如同一面镜子，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审视自己。每当面对挑战，我都会忆起那个未曾登台的‘老连长’，提醒自己要勇敢迈出那一步，莫再因怯懦而留下终身的遗憾。怯懦诚然是人性的弱点，但经此一遭，我深知只要敢于正视并奋力战胜它，我们便能跨越内心的藩篱，实现自我的突破与升华。

图片：007

音乐：二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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