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话语的背后

净君阁

“童言无忌”，原指儿童天真无邪，说话出于本心，哪怕偶尔言语不当，大家也不会太过计较。可对于八九岁的孩子而言，若总是语出惊人，或许就得考量一下是否与家教有关了，毕竟这个阶段的孩子已逐渐有了是非观念，家庭的教育引导对其言行养成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 我作文班有个二年级的小男生，聪明伶俐得很。初次来上作文试听课时，他就格外大方，见着我毫无陌生感，笑嘻嘻地冲到我面前说：“嗨，老师你真漂亮，一看就是温柔的老师，我喜欢你。”我当时都愣住了，眼睛瞪的大大的，这般大方的孩子还真是少见，初次见面就如同老友一般，说话如此直接。 试听课上，他活跃得像只小麻雀，我讲上句他接下句，频繁打断我讲课，十足的话唠。家长不仅不制止，还满是热切欣慰的眼神看着她的宝贝。我很无奈，只能笑着提醒他要举手发言，可多次警告都没效果，当着家长的面，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当我讲到有趣之处，同学们都在偷笑，可他却能肆无忌惮的大笑，把自己的想象加进去，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用力拍桌子讲述他延展的故事，惹得其他学生也跟着开怀大笑，纷纷借着他的话题大声议论起来，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场面一度失控，而家长也跟着肆意大笑，那笑容里满是纵容与鼓励。我暗自思量：学生没规矩可以教，家长过于放纵孩子就没办法教了。我想找个理由放弃教这个孩子，避免他以后在课堂上打闹。 然而，一小时后，孩子们都写完交作文了，我挨个批复并给出修改意见。没想到，这二年级孩子第一次学看图作文，居然一节课就洋洋洒洒写了稿纸一页半，400 多字，句子通顺，情节有趣，是一棵好苗子。连家长都大为惊讶。宝妈感慨道：“我家宝宝在家造句都费劲，在你这儿居然写了这么多字，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也难怪他课堂上笑得那般大声，原来是真听进去了，我很惜才，顿时对孩子刮目相看，由衷地表扬了他。这孩子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坐到我腿上。看着那稚嫩的笑脸，我满心欢喜，把之前他扰乱课堂秩序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了。 自那以后，只要有他参与的作文课，我都得精心准备，考虑周到。因为他在课堂上保不准会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要是答不上来，那可太尴尬了。不过，也得感谢他，让我把“活到老学到老”践行得淋漓尽致。 这宝贝个性十足，淘气得很，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不让他顺心，他可不会让别人好过，很记仇，过几节课也不会忘，经常找后账。他想得到的东西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得到。他的口头禅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听这话就是大人教的，但是大人却没有教他怎么团结同学。 他还有一句口头禅“你听我说”，不管谁说话，他都爱抢话。有一回课前，我正和一位来咨询课程的家长交谈，他三番五次地打断我们：“老师，老师，老师你听我说……”我们的谈话无法进行，他家长就靠在旁边椅子上摆弄手机。见家长不管，我实在忍无可忍，便蹲下来，轻轻抱住他的双肩，严肃地说道：“老师在和其他家长说话呢，你这样随便打断插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随便插话，这是规矩，懂吗？”他赶忙点头，表示懂了。这时，宝妈面子上挂不住了，上来就给了孩子一大嘴巴，愤怒地吼道：“老师说话你怎么老打岔呢？我在家怎么教育你的，没礼貌，怎么一点道德修养都没有……”这一巴掌打得我都懵了，红红的巴掌印在脸上凸起，我既心疼孩子，又有些生气，她这哪是教育孩子呢，分明是在指桑骂槐给我甩脸色呢。我强压着火气，把哭闹的孩子抱到一边安慰起来，心里不禁可怜起这孩子，有这样不懂教育的妈妈，该管的时候放纵，不该管的时候却放大招，难怪孩子没礼貌呢。 又有一次来上作文课，他来得早了些，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见同学在下五子棋，就去捣乱，在教室里疯闹起来。我赶忙另拿出一盒五子棋邀请他和我一起玩。他一边玩一边嘟囔：“这个五子棋太小了，那个五子棋大，我去跟他们换过来。”“不行呀，人家玩得好好的，咱俩就玩这个就行啦。”我劝说道。“凭啥他们玩好的，我就得玩小的？不行，必须换过来。”他很执拗。“你不能这样呀，是他们先来的，谁先来谁先玩嘛，下次你早点来就能先玩那个了。”我耐心解释着。“不管谁先谁后，谁有本事谁得，我必须去拿过来。”说着站起身就要去抢，我赶紧一把拽住他，告诉他和同学相处要懂得谦让。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坐下来和我接着下棋。我以为他妥协了，等他下完这盘棋说去书架看书，我欣然同意了。可没想到，他一转身就跑去另一个教室把棋子抢了过来，几个孩子立马争夺，双方互不相让吵了起来。我严肃地批评了他，他却很不服气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你咋不说说他们？假如他们不和我抢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有好东西大家得换着玩，他们总霸着玩，我都玩不着，这不公平。”他停顿了片刻又说：“哪吒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必须争取才能得到，我凭什么由着你管我？你凭什么由着他们玩。说完还要去抢，我把他按住了，并用命令的口气让他坐下。我的天啊，他小磕一套一套的，仿佛都是真理。那边的孩子也叫嚷着往回抢，教室里还有起哄的，吵得不可开交，我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我把棋子抢过来放到书桌上，严肃地说：“谁也不准玩了，没一个让老师省心的，准备上课。” 那几个孩子见我生气了，赶忙回座位准备上课，可他还是拿过棋盒紧紧捧着不放，我让他放回去，他倔强地说：“不放，我还一下没玩呢。你就向着他们说话，这不公平。你应该说说他们，让他们懂得谦让的道理。”我又问：“是你抢他们还是他们抢你的？你抢到了，我还要去说他们，你说公平吗？”“就得大家换着玩。”他瞪着眼犟嘴。这孩子倔强，硬碰硬不行，我只好说：“同学们，你们都是老师喜欢的孩子，懂得谦让的道理，我们就让他玩一把吧。” 他立马乐了，欢喜地问：“谁和我玩一把？”同学们却都把头扭到一边，没人搭理他。他接连问了几声，都没人回应，顿时失落起来，眼神也黯淡了下去。我赶忙抓住这个机会，把他拉到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得有失的呀，抢来的东西，表面上看你得到了，可实际上你失去了更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友谊，你抢到了棋子，却可能失去了同学们的友谊，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同学们，默默地把棋子放回了原处，教室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笑了，摸摸他的头说：“瞧你多懂事，虽然没和同学说对不起，可你用行动给同学道歉了，所以，大家才给你掌声。” 还有一次，孩子来上课，一进门就手舞足蹈，满脸欢笑地对我说：“老师，我今天可太开心了，你知道我为啥开心吗？”“为啥呀？”我好奇地问。“因为我妈妈刚才一出门口就摔了个大跟头，手臂都摔破了。活该，老天终于替我报仇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不报天报啊！”我当时大为震惊，心里想着，孩子怎么会这么恨妈妈呢？我拉着孩子的手问道：“妈妈摔倒了，你应该心疼才对呀，怎么会这么开心呢？”“因为我恨她，她天天打我骂我，那吼声就跟河东狮吼似的，整天大吼大叫，都快把我喊傻了。这回你知道我在家为啥不爱说话了吧，因为指不定哪句话说错了就得挨打，在你这儿我就无拘无束了，你又不打我也不骂我。我妈总打我，我现在还小，没办法还手，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打回去，她拿棍子打我，我就用刀子砍他，此仇不报非君子。”听了他这话，我后背一阵阵发凉，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呀，孩子这思想有问题，要是再不引导，怕是将来要出大问题了。我把他拉进怀里，摸摸他的头说：“你在老师眼里是好孩子，那动刀子的事是好孩子干的吗？何况她是你妈妈，是最爱你的人啊。”“老师你多温柔，不打人也不骂人，还会耐心地和我讲道理。我妈妈要是像您这样就好了，我一天给她磕十个响头都愿意。可我在家都不敢说话，我一说话她就说我犟嘴，我都不敢说话，指不定哪句话说错了就打我，凭什么她总打我，我不能打她呢？”小话唠越说越来劲，语速还特别快，我都插不上话。我这才明白，为啥他一来我的课就有说不完的话了，原来我这儿是他宣泄情感的地方。那天，我没限制他说话，也没批评他，就一直引导他把话说下去，让他尽情地宣泄怨恨，直到他没话说了，我才问道：“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管你吗？”他思索了一下放慢语速说：“因为——因为我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吧？要不然，她——她就是个精神病。”我又摸摸他的头说：“你错啦，妈妈打你，恰恰是因为她爱你，你听过‘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吗？小树苗随便长枝叶不修枝，能长成高不可攀的参天大树吗？她是希望你比别的孩子更优秀，希望你的未来能更好呀。”“可她打人谁受得了”“那你见过她去打别人家的孩子了吗？没有吧？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坏和她没关系呀。她每次用棍子使劲打你了吗？你身上带伤了吗？没有吧？她只是吓唬吓唬你，想让你听话，只要你听话不犟嘴，妈妈是不会打你的，懂了吗？小孩子难免会犯错，但是知道错了就得改呀，同样的错误你总犯，谁不生气呢？你再想想，是不是你改正了错误，妈妈就不打你了呢？”他想了想，点点头说：“还确实是。”我赶忙夸奖道：“哇，你真棒呀，知道思考后再回答问题了呢。那你以后不淘气了，回家就写作业，不和妈妈顶嘴了，她还会打你吗？”“那应该不会了吧？我不太确定，因为我妈妈有抑郁症，她每天都吃治疗抑郁症的药呢。总大喊大叫的，像个精神病。”“那你想想，是不是被你气的呀？”“不光是被我气的，我爸爸也气她呢。”“那你想想，你妈妈多不容易呀，她是个全职妈妈，不只是你妈妈，还是你爸爸的媳妇，你爷爷奶奶的儿媳妇，姥姥姥爷的闺女，哪个人不需要你妈妈的照顾，她不累吗？苦了卷了累了谁心疼她呢？她可怜不可怜？你和爸爸都是男子汉，两个男子汉怎么能欺负一个弱女子呢？把她气出精神病了，满街跑，谁还给你洗衣做饭？谁送你上学？谁带你逛街旅游？谁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同学都会笑话你：东东妈妈是精神病，他肯定也有精神病。那时，你怎么办？谁还会跟你玩？”孩子震惊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说：“老师，那我以后再也不和她犟嘴了，我听她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精神病了？”“对呀，只要你听她话，不惹她生气，她的抑郁症就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妈妈抑郁症好了，就不会得精神病，就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了。”“嗯嗯，老师我懂了。我听她话，肯定不再惹她生气了，男子汉说话算话！”我笑着伸出小手指，他心领神会地和我拉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上周来上课的时候，他一进门就兴奋地高呼：“老师，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妈妈和好了，她这一周都没没骂我，也没打我一下，刚才在来上课的路上还说，五·一带我去张家界旅游呢！耶！” 听了孩子的话，我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