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严格地讲,我和达式三不能算邻居。那些年我住马厂巷里,他住在后街,相距不远,但他大我好几岁,从未接触过,只能算脸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家左边住的是国民党58师上尉连长(俘虏),右边住的镇压反革命陪绑上过刑场的财主,都是成份“高人”。对此,达式三心里颇有些得意:他没有历史遗留,头上没有“帽子”,没有被批斗之忧。因此时常把“我是无产阶级”之类话挂在嘴边,优越感溢于言表。听多了,隔壁人家属难免有些反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达式三很聪明,无师自通,会皮匠手艺。他不像有的同行,走街串巷,大声吆喝:“胶补胶皮鞋!”来招揽顾客。他有固定地点,每天在锡剧团大院门口摆摊。但他是近视眼,眼镜片的度数很高,厚的像瓶底,一圈又一圈。且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是根细麻线,系在耳朵上。这样的形象影响了生意--女人们见他眼神不好,怕影响修鞋质量。看他用锥子扎鞋底认真的样子,我却担心,会不会把他自己的手扎破。有一年,体育场召开公审大会,枪毙人。达式三不知从哪儿听说,吃人脑子可以补眼睛,就守在大门口,等押送犯人的车子出来,跟在后面追。那天他穿的布鞋不跟脚,落在了别人后面。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刑场,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英雄跑白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一堑,长一智。第二年,又要开公审大会了。达式三从补鞋的看守所人嘴里套出了刑场地址。第二天,他换了一双球鞋,买了块烧饼,早早去了北门红家将台等候。“呯!”枪声响后,警戒线就拆了。达式三快步冲过去,双膝跪下,朝死人作了一个揖;掏出烧饼,蘸着白花花、热乎乎的脑浆,大口吃了下去。他的脸丝毫不变色,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在镜片后闪着灼灼的精光。他比鲁迅笔下的吃人血馒头的华小栓强多了。他的胆子真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此后,街坊邻居看达式三的神情多了一层敬畏。至于他的眼睛后来好没好,我却不知道,因为我搬走了,再也没见过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