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花信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春的风掠过檐角时,总带着细不可闻的叹息。我常立在那株老桃树下,看新花压着旧枝,粉白的瓣儿落在青苔上,像谁遗落了半阙未竟的词。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你曾折花插在我鬓边,说这满树繁华终会重开,却不知人间聚散,原比花期更难预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新桃换了旧枝,开的却不是去年那朵花。你看它萼片微蜷的弧度,花瓣舒展的脉络,都带着今春独有的温度。去年的花早随流水去了,连影子都化在泥土里,唯有枝桠还记得,某个晨露未晞的清晨,有双温热的手曾轻轻托住它将坠的蕊。人事亦如此,我们在光阴里辗转相逢,以为会遇见相似的眉眼、熟悉的语调,却终究明白,这世上从没有两朵相同的花,也没有两个重叠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在江南客舍,你我分饮半壶残茶。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好,你说最喜它孤洁似雪,我说更爱它每片叶子都带着独一无二的蜷曲。后来你走过很多巷陌,见过秦淮的灯影里簪茉莉的姑娘,见过西湖边撑油纸伞的少女,她们或许有比我清亮的眼,比我温柔的笑,却再没有一个人,会在落雨的夜与你共剪灯芯,用半阙残词续成一整篇月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写玛德琳蛋糕,说味觉能唤醒沉睡的时光。其实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又何尝不是一场漫长的味觉实验?有些人像新茶,初尝清冽,久了便淡在时光里;有些人似陈酒,初遇浓烈,却在岁月里愈酿愈醇。而你与我,曾是彼此掌纹里的特殊纹路,是对方瞳孔中唯一的倒影,纵算后来遇见千万人,他们的轮廓再像记忆中的剪影,终究缺了那抹独属于彼此的光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前日经过旧书店,看见架上摆着半册破损的《花间集》,某页边角留着浅黄的茶渍。忽然想起你曾在扉页写:“每朵花都是春天的指纹。”当时不懂,如今方知,这世上纵有千万朵相似的花,每一朵绽放的姿态、凋谢的轨迹,都是造物主写下的独属诗篇。就像你走过我的生命,留下的不是某段可复制的故事,而是连时光都无法磨平的,关于“唯一”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老桃树又在抽新芽,我不再惋惜去年的花事。因为懂得有些离别,原是为了让我们在人海中学会辨认:那些曾与我们灵魂相认的人,早已在彼此生命里刻下独特的密码。纵算你后来遇见山人海海,遇见春樱秋枫,也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像我这样,记得你眉峰蹙起时的弧度,懂得你沉默里藏着的星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花信年年不同,而我们曾在某朵花下的驻足,在某片落叶上的私语,早已成为时光里永不褪色的注脚。就像此刻落在我掌心的花瓣,它不是去年的那朵,却同样带着春天的温度——原来这人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重逢时的相似,而是我们都曾以独一无二的姿态,在彼此的岁月里,开过一朵永不凋零的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