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副本)

Lili

<p class="ql-block">  2013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创历史新高。上海的路面达到60℃左右,热气滚烫,公交车失调,座椅下的铁柱,好似烙铁一样,稍触碰,立马缩回来,多停留一秒,好似会被灼伤。这样的天气,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只有寥寥可数的车辆驶过。坐在公交车上的我和爸,被烘烤着,没有话说,很是沉默,眼睛呆看着远处,内心凄凉。我爸为20万的药费,六神无主,我为眼前种种,茫然无助。</p><p class="ql-block"> 大概四岁时,手术感染,引发骨髓炎,年轻的父母带着我四处求医,未能根治,大腿部窦道流脓,有时三五天一次,有时一两个月安好,断断续续,不曾停止。裤子时常被浸湿,上课时发现裤管一小团湿了,心不在焉,会被老师责备;被子时常有污渍,会被同学嫌弃,虽然活蹦乱跳,但很是尴尬。20年后,走上工作岗位,相对独立后,我决心到上海医治。父亲不放心,特地从西安赶到上海,拜托亲戚,攻克重重困难,才见到专家。了解病情后,说可以治疗,费用在20万左右。</p><p class="ql-block"> 那天,三四点左右,我们从医院门口出来,等公交车,爸裸露在太阳底下,蹲了约10分钟,一句话也没说,眼神迷离,看着一辆辆车从面前驶过。黝黑清瘦的父亲,脑门儿被太阳烤得渗油,好像两三岁的小孩被扔在了人群中,焦虑、无助、渴望交织在一起,形成网,罩在头上,遮挡了太阳的热量。绿荫下的我内心很不是滋味,只觉热得叫人受不了,好想吹吹风,喝一瓶冰水。抬头看向天空,太阳恶毒,逼得睁不开眼。我走过去叫爸上车,爸瞬时眼睛红润,哽咽地说:“嗯,走!”</p><p class="ql-block"> 车在奔驰,思绪倒带,回想起那些年,爸的形象影影绰绰向我走近。那年,我八九岁,爸三十多岁左右,他在我的脑海中,是非常帅气的。俊朗的脸庞,高挑的身材,时常穿一件蓝色格子衬衫,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和一道红色条纹点缀的白色板鞋(那个年代非常流行的)。我腿窦道流脓,炎症过高,每天需输液换药治疗,不得不在城里住一段时间。我寄宿亲戚家,爸在外背背篓赚钱,每天就医那会儿,我特别的开心,虽然换药很痛,但是可以看见爸。每次,从医生家里出来,我就开始闷闷不乐,拉着个脸。爸领着我回亲戚家,在那条很近实则远的路上,有很多开心的时刻。有时爸会拉着我到边看书边卖冰棍的叔叔那里买玉米雪糕;有时去那个笑嘻嘻的胖阿姨那里买方便面、火腿肠还有果冻;有时到亲戚家楼上的小卖部买一两个气球给我玩。到家后,呆一会儿,他就会走,走时总是说:“丽儿,要乖哟,听幺幺的话哈。”一开始我会哭,慢慢地就习惯了。他继续干活去,一般晚上十一二点,才会到“棒棒旅馆”休息。那种旅馆,我去过一次,是个近城的农舍。有几个大屋子,每个屋子里,有很多人在哪里,打地铺,外面街沿的板凳上放着一些脸盆。一些人,从井里打来水,和着热水洗脸。</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到小卖部,我突然就不走了,死活不走,爸拽我走,我就大哭,嚎啕大哭,他和那些人都被这莫名的哭声怔住了。爸冷静后,蹲下来,双手握住我的手臂,轻声地问:“丽儿,怎么了?今天怎么了?想要什么?你给爸说呀,我买,别哭了…好吗?”我不哭了,但是就不说,他牵着我准备往楼下走时,我又开始哭,就这么两三次,他急了,抡起巴掌打在我屁股上,我也被逼急了,哭着说:“我……不去……不去……我要跟你去…呜呜……”爸没说什么,无声地低下头去,眼眶红润。不管爸怎么给我说好话,反正我就是不去,歇斯底里,就是不去。其实,亲戚们待我挺好的,真的很好,现在回忆起来我都感激不尽。自那后,没几天,妈妈进了城,爸在一家小旅馆租了一个阳台改造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竹板床,我和妈妈住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爸,坐在我的旁边,又是沉默,透过余光,可以瞥见从眼角散射出的根根纹路,岁月无情地刻画,皱眉头时,更加的分明。我爸会习惯性地皱眉头,我妈老数落他:“没事,老皱眉干啥呢!”是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真的很难看。</p><p class="ql-block"> 之后,亲戚们商量着,相互筹钱,让我回老家,处理相关事情。离开上海的那天下午,竟然起风,下了一场久违的雨。全上海的人近似乎疯狂地欢腾起来。晚上,舅舅载我们去吹风。夜幕下,绚丽的霓虹灯凸显着东方明珠的辉煌,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渲染着上海华贵、浪漫、大气的别样风情,让人沉迷于她的美。见爸不说话,舅舅安慰他,叫他往好处想,放松心情,说了几句打趣的话,爸笑了,还和舅舅聊了起来。不知怎么地提到往事,还说那些年,总觉着大医院贵,在小地方尽花冤枉钱,耽误了病情,归根结底不是钱的事,是眼界狭隘……爸不禁哭出了声,流了泪,那一刻,全上海都静默了,光影斑驳打在爸的脸上,投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