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苦楝花里的旧时光

浵倩

　　----旧时光是春色里婉转的鸟鸣声，是雨水顺着屋檐落下的嘀嗒声，当风掀起记忆的褶皱，故事便从时光的褶皱里缓缓醒来。

　　春节过后我第二次回老家看望父亲，天气很好，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春风，天空是深蓝色，眼前景象，恰到好处。

午饭后，父亲去午睡，我也打算小憩片刻。躺在儿时睡过的木板床上，头顶是被岁月熏黄的蚊帐，天花板上有水渍洇染的痕迹，斑斑驳驳。四周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挑开静谧的空气；偶尔的鸡鸣声带着漫不经心，如小溪流水般潺潺流进心田。这样的安静里，某种熟悉的气息正从木板床上、从旧蚊帐的褶皱里慢慢苏醒，胸腔忽然漫起一阵温热。

　　我翻身从木板床上坐起，走到窗边。目光所及之处，荒废的邻居家院旁，竟斜生出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枝繁叶茂。枝桠间早已缀满淡紫色的花簇，一朵朵、一簇簇，整棵树仿佛笼罩着一片淡紫色的云，煞是好看。

树叶缝里传来几声鸟鸣，像是勾人的讯号，我急忙走出家门，来到苦楝树旁。指尖轻轻勾住一根缀满花穗的枝条，凑近细看。细长的花瓣呈淡紫色，我看着她时，她似乎也向我眨眼睛，随着花瓣颤动，那些被岁月珍藏的童年时光，伴着淡淡的花香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童年的记忆里，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就是苦楝花的味道。小时候在农村，最常见的树木就是苦楝树，到处都有，一到四五月就开花。一簇簇淡紫色的花坠在枝头，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像一大片淡紫色的云。对于我们这些从未见过桃花、梨花、杏花，也没见过玫瑰、牡丹、月季的孩子来说，苦楝花就是心中最美的花。

一到花开时节，最开心的是摘花玩了。个子矮的踮着脚拉着低枝，小心翼翼摘下花团，然后扎成花束；胆大的爬上树杈，骑在横枝上晃悠，手里攥着几串花，往下扔给底下蹦跳着接的伙伴。还有的会用力地摇着树枝，或用脚蹬着，紫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地上就铺了一层紫色的地毯，煞是好看。我们小孩子喜欢苦楝花，就是用这些天真的方式表达对她们的喜爱。

　　萦绕在童年记忆深处的还有那条古老的通往奶奶家的石板路，高低不平、弯弯曲曲，被雨水刷得发亮，坑洼处嵌着青苔，一不小心就会被滑倒。每逢雨后，妈妈总让我挎着竹篮给爷爷奶奶送菜。我挽起裤脚踩上石板路，石板滑溜溜的，得踮着脚慢慢挪，生怕脚底一滑摔个屁股蹲。遇到水洼就绷紧小腿蹦过去，水珠溅在裤腿上，留下点点泥印子。

想着这些，我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仿佛又看见那个拿着苦楝花束摇晃的小个子、那个在石板路上小心挪步的小身影，正踩着时光的车轮，朝我走来。

　　童年的快乐总绕不开水沟与山坡。我和小伙伴们常光着脚跳进水沟里摸虾捉鱼，把透明的小虾、黝黑的小鱼装进破瓷碗里，小心翼翼捧回家养在玻璃瓶子里，可不出几天它们就翻了肚皮。明知养不活，却总盼着下一次能留住这些灵动的小生命，至今也没弄懂它们死去的缘由。

我们也爱在池塘边蹲上半天，用玻璃罐舀回黑黢黢的蝌蚪。看它们在水缸里甩着长尾巴打转，某天突然冒出两条后腿时，总惊叹屏住呼吸观看。再过几日，前腿也颤巍巍长出来，然后盼望着他们何时能长成大青蛙。可等想起去看时，水缸里早已空空如也——它们究竟是逃跑了，还是被偷腥的老猫叼走了？这个谜至今还没揭晓。

　　夏天的山捻果是我们最好的解馋零食。一场大雨后，深紫色的果实沉甸甸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滚落进泥里。我们踩着黏糊糊的土路往山坡上爬，摘下圆滚滚的果子往嘴里塞，果肉肥软，汁水在舌尖炸开，吃得嘴唇、指尖全染成紫黑色，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塞进口袋里，口袋也被染出斑斑痕迹。下山时被泥泞滑倒，沾得满身泥水，却不管不顾地笑着、跑着，仿佛兜里揣着整个夏天的甜蜜。

　　跟小伙伴上山放牛的日子也很有趣。我家没养牛，只养了猪，见别人放牛，便总跟着去。一到了山坡，牛散开低头啃草了，我扯着小伙伴们帮我割猪草。甘蔗林旁的猪草一丛丛疯长，鲜嫩肥硕，甚是喜人，不多时就能装满两个竹筐。

剩下的时间我们便撒欢儿在山坡上疯玩。玩得渴了，就蹑手蹑脚溜进甘蔗地，掰下一根青甘蔗，躲在里面啃，甘蔗清甜爽口，特别解渴，啃完了就把皮埋进松软的土坑里；饿了就拔别人家的沙果，把果实吃了，果皮埋在地下枝叶插在地上，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沙果被动了手脚。每次干这些“坏事”，都要派个小伙伴放风，我们也竖着耳朵听动静，一边享受着一边忐忑不安着，生怕主人突然出现。

傍晚时分，我们回家了，夕阳的余晖泼洒在牛背上，也照在我们的身上，我们的欢声笑语混着牛的哞叫声，让暮色中的山坡鲜活起来。霞光染透的牛儿缓步走着，小伙伴们嬉戏打闹着，我挑着沉甸甸的猪菜走在牛旁边，想到母亲见到猪菜的惊喜、脸上的慈爱，我的脸上不由地露出满足的笑容。

夕阳、牛儿与欢闹的我们，还有在空中飞舞的蜻蜓，共同勾勒出一幅流动的美妙的黄昏画卷。

　　一阵风吹过，有苦楝花瓣飘然落下，我伸手接住握在掌心，那几瓣娇嫩蜷曲的花瓣，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唤醒我飘飘渺渺的思绪。那些尘封的旧时光似乎不曾远去，只是藏在某个被花香浸透的角落，等着某个清晨或者黄昏，被一片花瓣轻轻掀开。

我握着苦楝花，似乎握着旧时光的甜蜜、温馨、和快乐，也似乎握着我淡淡的惆怅和浓浓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