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妈妈呀

落暮风铃

你再一次从睡梦中哇哇醒来，小脸涨得通红，而微微发黄的眉毛被挤成白色的两道弧线，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更是一下子揪紧我早已疲累的神经。不等大脑清醒，睁眼、起身、挪到你身边，一手护住你上半身，一手轻拍你的屁股，试图缓解你的痛苦。可我只是妈妈呀，只能看着你难受地扭来扭去，轻抚你胡乱挥动的、攥的紧紧小拳头；只能在你止不住的哭闹里，将你轻揽入怀，唤几句亲爱的宝贝。你依旧紧闭双眼，伤心地窝在怀里哼唧，并不想吃奶。甚至吃力地扭动腰脊，狠狠地踢出双腿，想挣脱这酸苦的感觉。顾不上自身的痛楚，继续安抚你，直到你肌肉放松，安稳地窝进我怀里，像个天使。

正如我们笃信：失败是成功之母。可挫败依旧会让人泪流满面，乃至伤心欲绝。越过对象去评断事物本身的对错，完全没有毛病，却往往差强人意。明知道黄疸是正常现象，依旧会担心数值变化；明知道肠胀气是必经的过程，依旧心疼你每一次难受的挣扎；明知道哭闹是不可避免的，依旧不等换完衣服先喂奶。明明我才是各种伤口未愈，却事事忍不住以你为先。所以，是妈妈呀。那个睡觉必须拉上窗帘保持昏暗、几乎从不熬夜、整个孕期都自律锻炼的女孩，在这场见面里，已经被暂时尘封在记忆里。为保持身材的大汗淋漓，穿上喜欢衣服的欢欣鼓舞，或者画个简单妆容的心满意足，和朋友约饭逛街的轻松自在，都在这场相遇里，暂时被延缓。

老实讲，这场提前了十七天的相遇，一次次让妈妈见识到自己的勇敢。九月怀胎也好，生产宫缩来的太快也罢，亲喂乳头皲裂也好，发烧到发抖也罢，乳腺疏通在治疗室哭嚎也罢，“妈妈”这个词，并没有在这些预期或意外的历经中变得深刻。见你之前，纠结的是顺还是剖的生产方式，是多久可以恢复身体；见你之后，逐渐感受到，“妈妈”，这声呼唤里的不易，不是任何短暂性苦楚的冲击，不是一次生产般简易，不似一道伤口般简易。是日复一日碎片化的睡眠，是换不完的尿裤，是哄不完的瞌睡，是喂不完的奶，是反复发作的堵奶，是什么都想关心却有心无力的无奈，是足不出户的烦闷，是各种忌口的约束，是与外界不断脱节中自我建设的重复。是在疲累和抱怨中横跳，乃至偶尔想和你讲道理、发脾气之后的内疚。是明明成为妈妈，却在大人的世界里讨厌这样蓬头垢面、身材走样的自己。是明明想好好聊天，却忍不住偶尔阴阳怪气的苦楚。是明明所有人都在尽力帮助分担，却依旧觉得苦不堪言的落寞里。是所有伤口都日渐结痂愈合，却日渐加深的郁闷和烦躁里。是在所有可以用时间和日期规划的未来里，却无法规划和计量的过程里。一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刻，即便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你也会或多或少经历我现在经历的一切，更觉不易。所以，这场满心欢喜的相遇里，也见证了太多妈妈的怯弱。

切身历经的苦痛并没来得及在时间的推移中完全消散，多少接近崩溃的时刻甚至延续到很长的未来里。正是你的到来，正是这场痛并幸福着的相遇，让我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让我解锁人生的另一种身份，让我深刻认识到看似相似的人生轨迹里各自不可预料的喜乐。是你日渐长高的个头，是你日渐圆润的脸蛋，是你躺在我身边咿咿呀呀的婴语，是你脸上显映的我嘴唇的形状。所以，是妈妈呀。是一个身体里的两个心跳，是两个身体里的同一脉血液。

今天是我们见面的三十三天。并不是由于这个数字本身有着某种特殊含义。毕竟每一个所谓的特殊，也不过是世人试图对某些特定时刻的有意强调。通俗地讲，可能第一天，第十天，第三十天，或者将来的第一百天都比这个数字有意义。但我只是妈妈呀。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就是我们曾经和正在走来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