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痕札记 第三集 芳华

美友44301571

<p class="ql-block">  1980年夏,我高中毕业后选择报考中专。当思茅财贸学校计统物价班的录取通知书递到手中时,那份激动难以言喻——这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着两年后捧上“铁饭碗”、自食其力的憧憬。邻居周叔叔,这位与父母共事多年的长辈,亲手为我打造了一只实木行李箱,纹理间凝结着温暖的期许;母亲准备了崭新的床品和衣裳,父亲则赠予我一块上海牌手表,表盘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仿佛照亮了未来的路。尽管只是中专,但在当时已属不易,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p><p class="ql-block"> 思茅财校毗邻洗马河,校园初具规模:正门左侧是两层教学楼,往前是三排青瓦平房,右侧是教职工宿舍,学生宿舍错落分布其间。我们这届开设两个专业班:50人的计划统计物价班与几乎全是男生的税务班。因专业录取线不同,我们班分数线更高,20名女生与30名男生的组合,常遭税务班男生“欺负”——食堂打饭时,他们总故意挤到前排,女生们只能无奈等候。</p><p class="ql-block"> 我与李云、段金丽、吕红梅、罗茹冰同住一间宿舍。多亏了李云大姐,她走路外八字,生得眉清目秀,行事却十分泼辣,1米6的个子嗓门洪亮,连男同学都忌惮三分。一次打饭,她让我们推着她,硬是在男生堆里挤出一条路来。此后,税务班的男生打饭再不敢挡道。五姐妹总是形影不离,银铃般的笑声常常让班主任打趣:“你们几个一出门,整条街都热闹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每月26斤粮票中有半数是杂粮。财校食堂的烤面包成了奢侈品:金黄的表皮散发着甜香,总让我们垂涎欲滴。主食多是硬邦邦的玉米饭,10元助学金加上家里每月15元的汇款,每月开销必须控制在20元以内。每月存下5元钱,作为假期回家的盘缠。相较家里,这里的生活略显艰苦。黄玉米饭又硬又糙,最难下咽。或许是长身体的缘故,刚吃完饭不久便饥肠辘辘,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成了我们的“零食”。晚上下自习后,宿舍里常常回荡着我们吃咸菜时的欢声笑语。</p><p class="ql-block"> 洗马河成了我们的乐园。五月黄泡果成熟时,我们用嫩叶编成食盒,装满野果,坐在水库边大快朵颐。炎炎夏日,洗马河则是避暑胜地,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小鱼穿梭游动,我们常常跳进水里游泳、捉鱼。有一次,我们带着蚊帐去捞鱼,鱼没捞到,蚊帐却破了几个大洞。上一届会计班的佘明、刘少全、王保东常与我们往来,有次他们送来偷摘的芒果,得知是校长家的果树后,五个姑娘竟在期末考试前熬夜帮他们写检查——直到他们毕业,才知道这是一场恶作剧,气得我们牙都痒痒的。</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高鼻梁,大眼睛,慈祥而又严厉的东北汉子珠算课老师吴同义。织毛衣手艺比女工还精巧。珠算晚自习时他总是笑咪咪的手上一边织毛衣一边斜着身体,眼珠子从眼镜框上面抬起又向下扫描同学打算盘,还一边念叨“目过三行,目过四行……注意手,边看边打,不能停顿,要又快又准,算盘珠子还未拨2—3珠子,眼睛马上回到算式,手眼同步。”两年中专学习,最不能大意的就是珠算课,用心用脑费时。它不同其他课程,只要你课堂认真听讲,考试前加以巩固便可以顺利过关。珠算你要练不到位,手是不会乖乖的听从大脑指挥的。每天天没亮,教室都会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宿舍离教室不远,想睡懒觉都不行。身不由己的快速起床,奔向教室。谁都不愿意别人考过4级5级,自己还在考2级3级,更担心最后一个人座在大会堂考试。这一招,就是吴老师的绝招。正因为是吴老师的严格要求,刻苦训练,思茅财贸学校同学在全省全国组织的珠算比赛中一直名列前茅。</p><p class="ql-block"> 珠算考级在学校大会堂进行,大会堂房子很大也很老旧,财贸学校靠近思茅老街街头。会堂主席台摆放一个红色大鼓,吴同义老师此时非常威严,发完考试卷,手拿敲鼓棒,口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随着大鼓敲响十下,整个会堂便是噼噼啪啪的算盘珠子响声,会堂被紧张的气氛所凝固。时间到倒数十秒,又是十声大鼓振耳欲聋的响声,然后就是悄无声息的同学们一个个轻轻的离开教室。再后来便是相互打听每一题考试题答案。接下来的时间是焦急的等待过级没有?谁也不愿成为最后交卷的考生。吴同义老师独创的击鼓计时法,让考场气氛紧张如战场。</p><p class="ql-block"> 时光飞逝,两年的校园生活转瞬即逝。</p><p class="ql-block"> 离校那天,客车驶出思茅车站,班主任周德光老师与留在思茅的同学王德学到车站为我们送行。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停挥手,将这份温暖铭记于心——人生低谷时的点滴关怀,都值得用一生去珍藏。</p><p class="ql-block"> 1982年7月13日,我的人生在滇南的群山间拐了个弯。清晨,我与同窗苏文勇、董智勇、杨继明、罗茹冰挤在开往孟连的班车上,包里的毕业证书还带着油墨的清香。车窗外,亚热带雨林的雾气弥漫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税务班的罕永忠、付章发两位本地同学未能同行,让我们这几个异乡人更感命运相连。</p><p class="ql-block"> 班车停靠在泥泞的城郊小站,孟连用冷雨迎接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来车站接我们的也是思矛财贸学校会计班,我们上届校友戴辉。戴辉个头不高,微微有点胖,满脸笑容,很热情。在学校没有什么交往,只知道他是会计班的,或许是同是异乡为异客的原因,也添了几分暖意。</p><p class="ql-block"> 政府招待所里,霉味的被褥间。苏文勇、杨继明、董智勇三个男生总透过墙洞张望,生怕我和罗茹冰躲在蚊帐里哭泣。那年的7月,下着雨,有些寒冷。招待所房间里有两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个橙,还有一把热水瓶,两个塘瓷口缸。晚上睡觉,蚊账放下来,一股难闻的臭味朴鼻而来。被子比较单薄,又脏又臭又冷又有点潮湿。房间没有卫生间 ,晚上上侧所要穿过招待所后面的一条公路,那里有个公侧。没有路灯,没有亮光,漆黑一片,让人毛骨悚然。无奈之下,上侧所只好叫男同学陪伴。等待分配工作的那几天,上届校友戴辉与罕永忠、付章发成了我们的向导,带我们看天电影,介绍孟连的风土人情,游览南垒河畔的山水。</p><p class="ql-block"> 孟连县城虽小,却美得出奇。青山环抱中,南垒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水中嬉戏。傣族小伙撒网捕鱼,老波陶(老人)用鱼笼捉鱼,小卜哨(少女)将筒裙盘在头上,在河里沐浴。晚霞映照下的南垒河,宛如一幅水墨画卷,我被这片神秘的土地深深吸引。那天,我在惊叹与兴奋中跨过南垒河,回到招待所,夜里辗转难眠,幻想着能分到依山傍水的县医院工作——当时,三层水泥平顶的县医院门诊大楼在小县城里堪称“高大上”,整个县城的水泥平顶房屈指可数,一条街道兼具人行、车行、赶集等多种功能。</p><p class="ql-block"> 孟连是傣族、佤族、拉祜族自治县,多民族和谐共处。少数民族身着色彩斑斓的民族服饰:傣族服装鲜艳夺目,小卜哨婀娜多姿,长发盘于头顶,插着鲜花,描眉涂唇,擦肩而过时,正值花季的我们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拉祜族、爱尼族的服饰同样出彩,银饰点缀,琳琅满目;佤族汉子身佩长刀,苏文勇觉得有些可怕,我却觉得威武神气。孟连的美食也令人难忘:傣族米干、腌番茄、泡牛皮米干、牛干巴糯米饭、傣族水豆豉……尤其是税务班同学罕永忠母亲做的豆石,堪称人间美味,至今想起仍令人垂涎。</p><p class="ql-block"> 第七天,在人事局听到分配结果时,窗外的凤凰花正开得热烈。我如愿被分到孟连县医院担任会计,而茹冰要去勐马乡卫生院,苏文勇到公信乡供销社,董智勇到富岩乡供销社,杨继明到景信乡粮管所。看着红头文件,成长的苦涩涌上心头。傍晚,我们五人沿着南垒河走到城郊,明天就要各奔东西,前途未卜,离别的愁绪与难舍的情谊交织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们几个同学情同手足,这份情谊至今未改。正如苏文勇所说,这是世间最纯洁、最美好的感情,感恩命运让我们相遇、相识、相知。</p><p class="ql-block"> 县医院坐落在县城南边,前临南垒河,背靠青山。山上石缝中,龙血树郁郁葱葱,大树枝头挂满了各色兰花,红、白、黄、紫,五彩斑斓,正所谓“兰生深山中,馥馥吐幽香”。</p><p class="ql-block"> 卫生局安排罗茹冰在县医院实习一个月再去勐马卫生所工作。卫生局长姓张,叫张克雄,带我们来到县医院,医院院长姓熊,书记叫彭树疆。出纳是周纯铸,上海知青,属虎,人们都称呼他周老虎。会计杨美高因调思茅地区(现在的普洱市)工作,因此由我接替她的会计工作。从院领导到医务人员都很热情。</p><p class="ql-block"> 工作安定后,我住在医院青年楼二楼的集体宿舍,这里曾是病房,两人同住,两张床、两张书桌已显得拥挤,没有卫生间和浴室,只能用热水壶到锅炉房打水洗漱。厕所紧挨着停尸房,对胆小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同屋的李少坤,生得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笑容甜美,待人热情大方。我俩的宿舍也成了茹冰他们四个人到县城的落脚点。条件艰苦,我又不擅长做饭,只能从食堂打饭给他们。有时,少坤和我也会上街买菜改善伙食,苏文勇掌勺,杨继明和董智勇洗碗,我、茹冰和少坤打下手。杨继明是坏主意最多的一个人,有时会“使坏”,让我和茹冰洗碗扫地,这时我们便用“包剪锤”决定,我和茹冰常心有灵犀地出相同手势胜出,最后往往是董智勇或者杨继明洗碗。我们有时也会“同情”董智勇,强迫杨继明去洗碗。苏文勇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说“男人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洗碗扫地。还外加一个条件无论任何时候。”那时生活清苦,却充满了青春的快乐。苏文勇伴演着大哥的角色,总是耐心倾听我们的喜怒哀乐,为我们出谋划策。</p><p class="ql-block"> 1984年,厄运降临。不知是乡下生活的枯燥还是其他原因,董智勇不幸患上了疾病,这让我们难以接受。</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阴冷阴沉的日子,杨继明匆匆赶到医院,告诉我董智勇把自己反锁在旅馆房间,房内有一把佤族长刀,苏文勇和他的父母在门外劝说无果。我和杨继明冒雨飞奔到旅馆,看着董智勇父母满脸泪水,我强忍悲痛。苏文勇在门外耐心劝说,杨继明从后窗跳入房间,拿走长刀,打开房门,总算避免了一场悲剧。此后,董智勇第二次住进思茅地区医院。</p><p class="ql-block"> 两年之后,董智勇病痊愈出院,到家里看我,带来了干竹笋和鸡蛋。看到他恢复健康,我由衷地感到欣慰。</p><p class="ql-block"> 1984年,命运给我们出了新的考题,几个同学先后恋爱了。杨继明和茹冰是幸福的一对,苏文勇也找到了漂亮贤惠的景东老乡作为伴侣,我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孟连海关工作的刘建华,董智勇也在富岩乡找到了归宿。1985年6月,我与刘建华结婚,1986年10月29日,女儿出生,生活虽不富裕,却也温馨。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1993年9月我也随丈夫调沧源县税务工作。1994年国家税务局和地方税务局分设后,我分配在沧源县国家税务局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 1997年苏文勇一家由孟连迁移昆明生活。父亲眼底出血,在昆明住院治疗,刚好单位组织到北京旅游。原打算和到北京的同事坐车到昆明,然后留下来照顾父亲。到了昆明苏文勇夫妻二人要我和同事一起去北京,因为这是一次难得的公费旅游,开始我没有同意。因为毕竟他们孩子还小也需要照顾,更不愿给他们增忝麻烦。夫妻俩对我说“机会难得,你放心,你父亲有我俩照顾,开开心心出去玩”在他们的一再坚持下,父亲留给他们照顾,我去了北京。这些细碎的温暖,在往后的岁月里渐渐沉淀成最珍贵的情谊,让我懂得真正的朋友,是在人生风雨里愿意为你撑起半把伞的人。</p><p class="ql-block"> 2008年,杨继明突然离世。这时我已调沧源佤族自治县国家税务局工作。接到茹冰电话,先生和我马上向单位请假,简单收拾行李,驱车前往孟连悼念。一路上,泪水不停的从眼眶夺眶而出,悲伤的心情无法自拔。活泼且调皮的杨继民一幂幂从脑海中闪现。人的生命咋就这么不甚一击,活生生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多么残酷的现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孟连,见到茹冰我一滴眼泪没掉,感觉是一路哭干泪水一般。苏文勇也从昆明赶到孟连。我们送走了杨继明,怀着沉痛的心情和茹冰依依惜别,车子开动之时,看着茹冰逐渐远去的身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沿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淌。</p><p class="ql-block"> 杨继明去逝之后,茹冰从孟连县卫生局调到了景谷县卫生局工作。回到了阔別多年的故乡,回到了父母亲人身边。</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翻开泛黄的笔记本:</span></p><p class="ql-block"> 董智勇父母蜷缩在旅馆走廊的身影,让我想起佤山风雨中坚韧的龙血树;苏文勇踹门的闷响、杨继明夺刀的惊险,在记忆中凝成了永不褪色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1983年7月14日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今日发工资,智勇从富岩捎来酸笋,文勇做了火腿炒饭。继明放了太多辣子,茹冰呛得直哭,少坤用酒精棉给她擦眼泪。”时光流转,红土地上的往事在南国的雨季里愈发清晰,那些青春岁月里的欢笑与泪水,终将在余生的时光里继续生长,绽放出温暖的光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