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弟

孺子牛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i><u> 我的二弟</u></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2008年,二弟站在上海新买的店铺门口,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那笑容比阳光还亮。谁能想到,这个被村里人交口称赞的"老板",十几年前在村里是个连十块钱都借不到的穷小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弟本来是可以考上大学的。记得读初三的那一年,担任班长的弟弟因为没筷子吃饭,想借同桌放在抽屉中的调羹用一下,结果被教室外路过的一个老师以偷拿同学东西的恶名告到班主任处。班主任也不听二弟解释,不问青红皂白,先是撤了二弟班长职务,再就是在班上一顿批评,搞得二弟颜面扫地。面对老师的冤枉,同学们的不理解而不能辩驳,二弟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自尊心很强的他,心肯定是很痛很痛。结果,本来排在班上前几名的二弟,一个月后参加中考,居然与重点高中擦肩而过(差几分),最后进入到一所较差的普通高中,在普通高中只学了半年,二弟就辍学了。</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说实在的,二弟没能进入重点高中,我一直心有愧疚,恨自己弱小无能,不能阻止班主任的行为。尽管二弟一直认为自己打工获得的比读大学强,但如果要是考上了,哪至于以后受这么多苦,过得如此艰难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回到家的二弟,一来是无所事事,觉得很无聊,二来也是不愿天天听妈唠叨,没过多久,就开始跟着表哥“闯天下”一一去广州贩衣服回来卖。当时的表哥,三十多岁,做过很多生意,什么东西赚钱就做什么,总之是赚了很多钱,很早就是当地的“万元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当时去广州坐的还是那种窗子可打开、速度很慢的绿皮火车,因车少人多,进入车厢,别说找座位,就是站都没地方站,连厕所都被人占了,因为没法上厕所,乘客把大、小便拉在裤子里的现象屡见不鲜。上车后,二弟没地方坐,只好蜷缩在别人的座位底下,头顶上是陌生人的脚丫子,地上到处是别人吐的痰,一路上闻到的是一阵阵的的混杂着汗臭、屁臭和泡面味的怪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睡不着就数火车的声音,"他曾跟我说,"哐当哐当,数着数着就迷糊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贩衣服回来摆摊卖的确是比较赚钱,但经常要躲躲藏藏(躲避城管的追查,一被城管查到,轻则罚款,重则没收)。二弟跟着去了几次,除去没收的,基本上也没赚到多少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有一次,夜里凌晨三点,表哥把一个麻袋塞给二弟,叫弟弟趁天黑拿去火车站赶火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弟虽然来过市里几次,但去火车站的路一点不熟,何况深更半夜又没人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就这样,在漆黑的夜晚,可怜我二弟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又累又怕又急,在城里转悠了两个多小时,愣是找不到火车站。天蒙蒙亮时,误了车的表哥气急败坏地找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连路都不认识,还想发财?做梦去吧。"。那次之后,表哥再不带他"做生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生意做不成,正好那几年乡下时兴养猪,二弟就开始养猪了。开始时,是跟人合伙养。那猪棚是用竹竿和塑料布搭的,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风直往里灌。二弟就睡在猪圈旁边的小棚里,蚊虫多得能抬人走,猪粪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半夜常被猪拱醒,他后来跟我开玩笑说,"就当是闹钟了,正好起来喂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第一次养猪还比较顺利,但后来因各种原因没再合伙。二弟开始单干,第二次养猪时也还算顺利,但卖猪却又碰见难事:猪养大了,卖不出去。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养到200斤左右就要出栏,再养下去,猪吃的饲料多,长得慢,就会亏本。二弟那些猪长到200多斤后,天天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上门收,就是没人上门,最后长到300多斤,只好低价卖掉。算下成本,这第二次养猪也就没赚到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后来,二弟听说从义乌贩东西回来卖能赚钱,就又开始转战义乌了。义乌的经历,是二弟后来告诉我的。他说第一次到义乌小商品市场时,整个人都懵了。"那么大!东西那么多!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哥用带来的钱批发了袜子、毛巾、发卡、钮扣、油画……之类的小商品,足足装了滿满的六个蛇皮袋。"我一个人拖着那些袋子往火车站走,路上摔了三跤,膝盖都磕出血了。"他苦笑着摇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那时候年轻,不知道什么叫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最艰难的是上火车。春运期间,站台上人山人海。二弟用绳子绑住蛇皮袋,一边肩上背两个,两手一手提一个,像蜗牛背着沉重的壳,被人群挤来挤去。"有个袋子破了,袜子撒了一地,我跪在地上捡,被人踩了好几脚。"说到这里,二哥的声音哽咽了,"当时真想哭,但想到家里等着钱用,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临上车时,两个戴红袖章的"协管"盯上了他。"检查!"其中一人伸手就要翻他的包。二弟把带来的钱都进了货,只剩下一百元零用,藏鞋垫下。“协管”在包里没搜到钱,就要检查他的鞋子,千钧一发之际,二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鞋垫,顺势用手掌把钱挡住了。"同志,行个方便吧。"他弓着腰,声音都在发抖。那人看看没搜到钱,捞不到油水,终于摆摆手放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至于在人挤人的车上,是怎样把这六个蛇皮袋拿回来的,弟弟没说,但我想,一定也经历了很多无法想象的困难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这次义乌回来,把货卖完后,赚了点钱。但后来去的人多了,货就又不好卖了,二弟也就只好作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就这一年,二弟本来又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一当兵,却又错失了。这次,部队招特种兵,二弟体检、政审都合格,却因为没有关系,没去成。我后来常常想,凭着二弟扎实的初中文化知识,加上能吃苦,又有上进心,倘若被选入部队,在部队也许真会有一番作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92年的一天,我回家时,遇到我的一个远亲一一红兰。红兰当时也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听红兰说,她在厦门打工,我想到二弟在家也没事,就叫她带二弟去厦门打工,她欣然同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刚到厦门,人生地不熟,加上也舍不得花钱租房,就只好住在红兰两夫妻租的小房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红兰租的房子不大,只有六平方左右,晚上,红兰和她侄女睡床上,二弟和红兰丈夫就在薄褥子下面垫上硬纸板,睡在他们床前的地上。 "晚上睡床上的人起夜,"他后来跟我说起时,苦笑着比划,"得从我身上跨过去,跟跨门槛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弟在厦门,找工作到处碰壁,想进厂根本就进不了,就连搬运工这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偶尔看到工地上搬砖、下水泥这种重体力活缺人时,也抢着去干上几个钟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找工作的日子辛苦、劳累不说,就是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实在饿得不行,才买两馒头就着自来水充饥。有天中午,刚下完水泥的他,洗了洗手,脸上的汗、灰也顾不上擦,就蹲在路边啃馒头,一个穿皮鞋的城里人经过,看到脏兮兮的他随手扔了个硬币在他面前。二弟愣了半天,苦笑着捡起那枚一元硬币,攥在手心良久,直到掌心出汗。现在想起这事,二弟还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这样的生活坚持快一个月,终于在带来的钱快用完,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进了一个厂。进的厂是灿坤电器厂,这个厂当时在厦门很有名。厂子是做电烫斗的。进厂后,厂里效益很好。二弟把赚到的工资大部分寄回家里还债,很快,就把家里的欠款都还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在厦门打工期间,二弟认识了老家邻村的一个姑娘,这就是我后来的弟媳。弟媳勤劳能干、贤慧善良,二弟后来能够创业成功,弟媳应该是功不可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在厦门干了几年,虽然赚了一点钱,但考虑到长期在烤漆味很浓、空气不太好的车间干,对身体不利,就决定不干了。正好这时,听说在上海做生意赚钱,就又奔上海去了。说实在的,那时候的上海在农村人眼里,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二弟能够放弃高工资去上海闯荡,真不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1998年,二弟带着弟媳来到上海。初到上海的日子,比二弟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从没做过生意的他,听信别人忽悠,进了一大货车蜜饯和果冻,结果全砸在手里。不但把厦门几年打工赚的钱亏掉了,就连借亲戚们的钱也快亏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那段时间,他们租不起房子,只能住在批发市场楼梯下。楼梯下的空间很小,面积不到五平方,勉强能放下一张折叠床。弟媳回忆起那段日子时说:"晚上睡觉腿都伸不直,时常有蟑螂爬到脸上。下雨天楼梯漏水,雨水顺着楼梯流下来,被褥总是潮乎乎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他们吃不起肉,只能买最便宜的鸡架子熬汤。"那鸡架子上真是一点肉都没有,就是骨头熬汤,加点白菜。"弟媳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他们从摆地摊重新开始。二弟靠不卖假货,诚实经营,顾客至上的经营理念,很快就赢得了顾客的良好口碑。再加上二弟肯吃苦,善钻研、思考,慢慢地就从摆地摊到租店铺,从零售到批发,生意渐渐地开始好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哥,我在上海买房了!"2003年的一天,二弟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那是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而且是在市区。”。电话这头,我好像听到弟媳在小声啜泣。看来,弟媳也很激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后来,弟媳告诉我,搬进新房的那天,二弟在阳台上站立了很久,手里一直拿着一张十元的纸币,似在喃喃自语。我知道,弟弟又想起了借钱不到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接下来的几年,二弟的生意渐渐地大了起来,从在市场进货卖,到慢慢地到义乌进货卖,从租车进货,到自己购货车进货,人手不购,就不断请人。从做地摊生意,慢慢地租了店铺,店铺也越租越大,到现在开始自己购买店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哥,想啥呢?”弟朝我走了过来,他拉起我的手说:"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骄傲的是什么吗?不是在上海买了房和店铺,而是..."他的声音突然又哽咽了,"而是再也没人敢说咱们借了钱还不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二弟越说越激动,阳光下,我看见他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我久久地注视着二弟。这个当年没能上成大学,失去当兵机会,曾经睡过猪圈、躺过火车座下、贩过衣服、在火车站被人敲诈、在楼梯下生活过的男人,如今,虽然黑了,瘦了,但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在上海站稳了脚。 像棵终于长成的大树,把根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span></p>